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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正月內,田夫人見其子困守鄉園,終非長策;且當年其夫的同榜進士,如今置身青雲者也不少,遂令春航遊學京師,命一老家人田安隨了。□被出門,先到杭州,後到蘇州,兩處的年誼故舊,幾個當道顯貴,共相幫扶。春航在那兩處,勾留了半年,詩文著作傳抄殆遍。時下謂其可與侯太史、屈大令爭名,因此囊橐充盈,黃自滿篋。不消說題花載酒,訪翠眠香,幾至樂而忘返。及接了他太夫人的手諭,催其速行進京,春航不得已,即擇日起身。先寄了千金回家,又收了兩個俊仆,裘馬輝煌,妓女餞行,狎客祖道。一路上風花詩酒,遊目騁懷,好不有興。
復繞道而行,東瞻泰岱,西謁華山,直到十一月底才到京,寓居城南宏濟寺,就與高品前後隔院住着。一切同鄉年誼,未暇探訪,獨自一人,日日在酒樓戲館,作樂陶情。幸虧此地的妓女生得不好,扎着兩條褲腿,插着滿頭紙花,挺着胸脯,腸肥腦滿,粉面油頭;吃蔥蒜,喝燒刀,熱炕暖似陽台,秘戲勞于校獵,把春航女色之心,收拾得乾乾淨淨。見唱戲的相公,卻好似南邊,便專心致力的聽戲。又不聽崑腔,倒愛聽亂彈,因此被幾個下作的相公迷祝春航這片情,真似個散錢滿地,毫無貫串。且繫心慈面熱,只要人待得他好,他就將這人當作寶貝一樣,斷不肯割愛。到京數月,倒也沒有幹過一件正事,天天帶著幾個相公,吃喝之外,還要做衣服,買玩器,隨分子。
春航這點囊橐,那裡經得大閙,過了年,竟花得乾淨了。後來就盡當衣服,衣服將要當完,這些相公有些看得出他的光景來,漸漸的與他疏遠。這春航是個胸襟闊大的人,卻也毫不介意。
田安雖常苦諫,他那裡肯聽,還是一樣的苦中尋樂。他預先存着一個主意,是”財盡而交絶”的一句,若能樂得一天,算一天,實在到水盡山窮時,方肯歇手。此時高品與春航已經認識。
日夕聚在一處,甚為莫逆。高品也常于謔浪之中,寓些規勸之意。春航口雖唯唯,而心實不以為然,倒反要拉了高品出去,高品也應酬了幾回。高品現在刑部候補七品小京官,一切車馬服飾,外面應酬也就不易,所以不能如春航這樣。而且他又不喜歡他那些相公,說他所愛的一班不好,春航不服。及見了李鬰林來看高品,那一種娟媚韶秀的豐致,比蓉官等似要好些,便此心自訟了幾日。
一日,高品過來,適值春航吃飯,青蔬半碟,白飯一盂。
蒼頭小子,侍立兩旁。那一個俊俏大跟班早巳走了,春航談笑從容,恬然自適。高品道:「自待如此之薄,而待人又如此之厚,我看你不及小旦多矣。」春航驟然聽了,當是高品奚落他,又知他是詼諧慣的,也不介意,問道:「何以見得呢?」高品道:“看你現在的服食起居,那一樣及得小旦,何於人有情,於己忘情若此。且吾兄景況,我已深知,也不過與我高卓然伯仲之間。就算慷慨性成,揮霍貫了,然亦不犯着以有用之黃金,填無底之糞窖。請問吾兄進京來,是干功名的,還是閙小旦的?
題花載酒,只可偶然,要像足下之忘身捨命。刻苦勞神,只怕黃龍洞未會歃血之盟;白兔園早受噬臍之害。此余所不解也。”
春航啞然一笑道:「我始以閣下為達人,今聽你這些話,你尚未達。你談二十年書,連性理二字都不解,也來論白道黑,我替你說了。」高品道:「倒要請教。」春航道:「真實無妄便是誠,自誠而明便是性。有一分假處,有一分虛處,便不得謂誠了。」高品道:「自然。難道真實無妄,指閙相公的麼?」
春航道:“縱橫十萬里,上下五千年,那有比相公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