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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進裏邊,卻是三面欄干,靠牆一個方亭子,塘上一盞扁方玻璃燈,上貼著許多字條,底下圍着一簇,約有二十來人。走上亭子台階,卻巳看見迎面寫着八個燈謎。仲清將要看時,只見怡園的家人上來請安,說:「少爺們何不到裏邊逛逛?」文澤即問他主人,那人說道:「我們老爺在外赴席未回,蕭老爺在家。」王恂道:「我們猜了幾個燈謎。再進去不遲。」於是同看第一個是:「雙棲穩宿無煩惱,認得盧家玳瑁梁。」下注《禮記》一句。子玉正在思索,只聽得王恂問仲清道:「這可是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仲清道:「只怕是的。」再看第二個是:「任他萬水千山遠,雁帛魚書總得來。」下注《易經》一句。仲清道:「這個真是『行險而不失其信』。」子玉道:「那第四個『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打一字的準是『倆』字。」文澤道:「這第七個『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風霜起要遲。』兩句打古人名的,想是『息夫躬』。」子玉道:「不錯。」王恂道:「我們去報罷。」仲清道:「我們索性把那四個也打完了,再報不遲。那第二個『鴉背夕陽明』,打《禮記》一句。必是『日在翼』。」子玉道:「那首七律打古樂府八題的,第一聯『記得兒家朝復暮,秦淮幾折繞香津。』準是《子夜》與《金陵曲》。」仲清道:「第二聯下旬『月影偏嫌暗風塵』是《夜黃》,那上句『雨絲莫遣催花片』不知是什麼?」
文澤道:「或者是《休洗紅》。那第三聯是『長夜迢遙聞斷漏,中年陶寫漫勞神。』必是《五更鐘》、《莫愁樂》。」王恂道:「第七句『鴉兒卅六雙飛穩』不消說是《烏生八九子》了。」
仲清道:「末句『應向章台送遠人』,大約是《折楊柳》。就是第五條『降生辰巳之年』,打《詩經》一句,及第八條『不着一字盡得風流』打《唐詩》一句,猜不着。」正說著,只聽得有人問道:「降生辰巳之年,可是『維虺維蛇』?」園門口的人回說不是。文澤道:「不要給人搶去了,我們去報罷。」
大家走下亭子。子玉道:「那首《詩經》的,我已想著了,必是『不屬於毛』。」仲清道:「很是。這句實在虧你想。」
王恂道:「那打唐詩一句的,不要是『殷子正書空』?」文澤道:「且報一報試試。」大家到園門口,一個個報去,裡頭都答應了「是」,就是末後一個沒有猜着。王恂道:「自也詩無敵。」裡頭也答應了「是」。只見一人又拿了一盞燈出來,將先掛的那盞燈換下。見屏門後頭走了出一個人來,子玉見他有三十來歲,生得眉清目秀,氣體高華,穿得一身雅淡衣服,閒閒雅雅的過來。
見文澤、仲清、王恂三人一齊迎上前來,稱呼他為靜宜先生。那人與三人見了禮,又向子玉作了個揖,子玉連忙還禮。
文澤即對蕭次賢說道:「這位是梅庾香,是當今無雙士。靜宜先生沒有會過麼?」次賢道:「今日識荊,實為萬幸」便請四人進內,于玉道:「今晚便服,未免不恭,容另日專誠晉謁罷!」
次賢笑道:「庾香先生,當今名士,不應瑣瑣及此。況主人也不在家,我輩聊以聚談,切勿拘以禮節。」子玉難以固辭,只得同着走出亭子,兩旁卻是十步一盞的地燈,照見一塊平坦空地,迎面不遠,就是很高的峭壁了。峭壁之下,一帶雕窗細格的五間捲棚、檐下掛着一色的二十多盞西香蓮洋琉璃燈。次賢讓進屋內,分賓主坐下。與文澤、王恂、仲清都是認識的,單與子玉敘了些傾心仰慕的話。子玉見他出言有體,舉止不凡,也知道是個名士,便也頗為浹洽。談了一會,用過了茶,有書僮從裡間出來,送出一分一分的燈謎彩來,擺在桌上,是些湖筆,徽墨、端硯、雅扇之類,惟有子玉所猜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彩最重,是古錦囊裡的瑤琴一張。子玉見琴忽忽如有所思,因見彩禮過重,與仲清等再三推卻。次賢問道:「這琴是庾香先生猜着的麼?」子玉道:「是小弟胡猜的,斷不敢當此厚贈。」次賢道:「這是園主人為杜玉儂而設,另有深意,幸勿見卻。琴後尚須鎸銘,俟鎸好再行送上。」說畢便令小廝,仍將瑤琴抱了進去。其餘彩禮,交給各跟隨收存。原來琴言因制燈謎時,喜誦「落花人獨立」這一聯,度香隨囑次賢,以詞意為琴言寫圖,所以這燈謎即以琴作彩,原是于遊戲之中,寓作合之意。非但子玉不知杜玉儂為何人,就是仲清、文澤等也未能悉。大家問時,次賢不即說明,答以久後必知。
閒談了一回,仲清說起都中值此試燈時節,可惜無南來巧燈,殊為減色。
次賢道:「諸兄要看燈麼?也容易,雖非來自南邊,卻還不俗。」便令小廝引道,沿著峭壁,走有一箭多遠,卻是一層層的石蹬,上了三十餘級,轉了峭壁,後面就是一個白石平台。
中間團團的一個亭子,那窗子都是用內凹外凸的整玻璃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