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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品道:「這人卻也可以做得我的弟兄,聞他也是南京人,現寓在寵濟寺內,卻沒有與他往來。看他人甚風雅,而光景很闊。你可曉得是什麼人?」仲清道:「這又奇了,你們同在廟裡倒不認得,來問我。」說著已到門口,各人上車分路而回。
此一番諸名士雅集,卻有兩個俗子苦中作樂,要窮有趣,卻討沒趣的事。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偷復偷戲園失銀兩樂中樂酒館閙皮杯
話說子玉從劉文澤家飲酒回來,已是二更多天。先見過父母,換了衣裳,來尋聘才、元茂說話,卻見靜悄悄的,掩了房門。那邊虎兒走來道:「少爺出去後,師爺就有人請出去了,今日不回來。李少爺、魏少爺吃了早飯出去的。」子玉道:「他們往那裡去了?這時候還不回家。」說罷就往裡頭去了。
卻說聘才、元茂因子玉出了門,便覺納悶。元茂自初六那一天,見了些標緻相公,心上很想作樂,一來為他父親拘管,二來手內無錢,不能隨心所欲,即對聘才道:「今日你也該請我看本戲。」聘才道:「我若有錢,怕不請你,還等你說?」
元茂便皺着眉,攏着袖子閒踱,踱了一會道:「我們兩人聽戲,三百大錢就夠了。」聘才道:「若論三百錢呢,我還打算得出來,就是冷清清的聽那幾齣戲,也無甚趣味。你不見人家帶著墊子坐官座,一群相公圍着,嘻嘻笑笑的,好不有趣。聽了幾出,便帶了他們上館子飲酒。那陪酒的光景,你自沒有見過,覺得口脂麵粉,酒氣花香,燕語鶯聲,偽嗔佯笑,那些妙處,無不令人醉心蕩魄。其實所花也有限,不過七八弔京錢,核起銀子來三兩幾錢,在南邊擺一台花酒,也還不夠。我就沒有這幾弔錢,作不起這個東道。」元茂聽了,心癢難撓,便道:「我是沒有衣服可當,你還有幾件,何不當票當請我?」聘才道:「當了就沒有穿的。」元茂道:「到帳房去借,你與那管帳的倒很相好。」聘才道:「好意思?才來了幾天。為著聽戲去借錢,也叫人瞧不起。」元茂道:「那就難了,當又不當,借又不借,只好拉倒,我是沒有方法想。」聘才道:「你倒有方法,你有銀子不肯使。」元茂道:「我有銀子?在路上就短了,到京後又沒有人給我,那裡來的銀子?」聘才道:「你尊翁箱裡總有銀子,何不暫借幾兩出來用用,將來我打算到了,照數還你,你也不必告訴他。」元茂道:「這恐怕使不得,倘或查問起來怎樣回答?」聘才道:「如果不查更好,若一查起來,只說我們路上借了葉茂林的盤纏,他今日來討,一時不好意思,所以還他的。」元茂道:「說倒也說得像,但舊年沒有題過,恐怕不信。」聘才道:「這有什麼不信?你只說向來只道我已還了,所以沒有題起。」元茂又想了一想,徑到他父親房中,開了箱子,伸手在箱裡摸索,摸着了一大包,有好幾十兩。打開看了,內中碎的很多,便揀了五六塊。元茂住手要包。聘才道:「花酒兩樣,大約要二十弔錢,你索性再揀兩塊出來。」
元茂又揀了兩塊,約有八九兩了,一總放在搭鏈裡,掖在腰間,把銀子仍舊包了放好,鎖了箱子。吃了飯,帶了四兒,拿了馬褥子,僱了車,急急往戲園來。
將到戲園,元茂道:「我們聽什麼班子呢?」聘才道:「自然聯錦班了。」到牆上去看報子,聯錦班在太和園,聘才是去年閒逛熟的了,一徑同元茂進了戲園。聘才走的快,元茂見那戲園門口。擺着些五花雲彩,又有老虎,又有些花架子,花花綠綠的。只管往前觀看,信着腳步走,不防總徑路口,橫着一張矮長板凳,絆了一交,作了個倒栽蔥,四兒正要來扶,旁邊有一人走過來,雙手將元茂拉起,替他拍去了身上灰土,笑嘻嘻的道:「瞧著路走,這交栽的不輕,幸虧我拉的快。倘或摔壞膀子,碰傷了腦袋,便怎樣。不是圖歡樂,倒是尋煩惱了。」
元茂不好意思,謝了一聲,進去覓着聘才,在樓上坐了一張小桌子。已開過台,做了兩出,此刻唱的是《拾金》。元茂見不是小旦戲,便不看,他左頤右盼,四下里閒望,非但琴官等不見,連葉茂林也不在台上。
正無精打彩的坐著,忽見一人走來,對著他點點頭,元茂頗覺面善,一時想不起來。那人便走到聘才背後拍一拍肩,說聲:「高興」!聘才回頭見是張仲雨,便滿面堆下笑來,連忙讓坐。問道:「二哥獨自一人來,還有人同來的?」仲雨道:「我那裡有工夫聽戲?清早到錦春園華公府走了一走,出來又到怡園徐二爺處商量件事,遂同起盛銀號潘老三在天香樓吃了飯。昨日宏濟寺的唐和尚,有件事約我在這裡等他。」說罷拿出了玉煙壺,遞與聘才,聘才接了過來。元茂此時方想起是初六那一天見過的,重敘了幾句寒溫。仲雨又將煙壺遞與元茂,元茂不知好歹,當着聞痧藥的,一聞即連打了七八個嚏噴,眼淚鼻涕一齊出來,惹得仲雨、聘才都笑。仲雨問聘才在梅宅光景,聘才隨口答應了幾句。仲雨道:「老弟,以後如有緩急,可到愚兄處商量。」聘才謝了一聲,仲雨也不看戲,只與聘才說話。聘才說起琴官,仲雨道:「我也見過這人,相貌倒好,就是人冷些。如今是天天在怡園徐度香處。還有個琪官,略比他和氣些。」聘才道:「這個琴官,是我們梅庾香最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