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又聽了一回戲,只見一個老頭子彎着腰,頸脖上長着灰包似的一個大氣瘤,手內托着一個小黃漆木盤,盤內盛着那許多玉器,還有些各樣顏色的東西,口裡輕輕的道:「買點玉器兒,瞧瞧玉器兒。」從人叢裡走近聘才身邊,一手捏着一個黃色鼻煙壺,對著聘才道:「買鼻煙壺兒。」聘才見這壺額色甚好,接過來看了一看,問要多少錢。那賣玉器的道:「這琥珀壺兒是舊的,老爺要使,拿去就結了。人家要,是十二兩銀,一厘不能少的。你能算十兩銀就是了。」聘才只道這壺兒不過數百文,今聽他討價,連忙送還。那賣玉器的便不肯接,道:「老爺既問價,必得還個價兒,你能瞧這壺兒又舊,膛兒又大,拿在手裡又暖又不沉,很配你能使。你能總得還個價兒。」聘才沒法,只得隨口說道:「給你二兩銀子。」賣玉器的便把壺接了過去,說太少,買假的還不能。停一會又說:「罷了,今日第一回開張,老爺成心買,算六兩銀。」聘才搖着頭說:「不要。」那賣玉器的嘆口氣道:「如今買賣也難做,南邊老爺們也精明,你瞧這個琥珀壺兒賣二兩銀。算了,底下你能常照顧我就有了。」說著又把壺兒送過來。聘才身邊沒有帶銀子,因他討價是十兩,故意只還二兩,是打算他必不肯賣的,誰知還價便賣,一時又縮不轉來,只得獃獃的看戲,不理他,然臉已紅了。那賣玉器的本是個老奸臣猾,知是南邊人初進京的光景,便索性放起刁來道:「我賣了四十多年的玉器,走了幾十個戲園子,從沒有見還了價,重說不要的。老爺那裡不多使二兩銀,別這麼著。」靠緊了聘才,把壺兒捏着。聘才沒奈何,只得直說道:「今日實在沒有帶銀子,明日帶了銀子來取你的罷。」
那賣玉器的那裡肯通道:「老爺沒有銀子,就使票子。」聘才道:「連票子也沒有。」賣玉器的道:「我跟老爺府上去領。」
聘才道:「我住得遠。」賣玉器的只當不聽見,仍捏着壺兒緊靠着聘才。那時台上換了二簧戲,一個小旦才出場,尚未開口,就有一個人喊起好來,於是樓上樓下,幾十個人同聲一喊,倒像救火似的。聘才嚇了一跳,身子一動,碰了那賣玉器的手,只聽得撲托一響,把個松香煙壺,砸了好幾塊。聘才吃了一驚,發怔起來,那賣玉器的倒不慌不忙慢慢的將碎壺兒撿起,擱在聘才身邊道:「這位爺閙脾氣,整的不要要碎的。如今索性拉交情,整的是六兩銀,碎的算六弔大錢,十二弔京錢。」聘才便生起氣來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方纔說二兩,怎麼如今又要六兩,你不是訛我麼?」旁邊那些聽戲的,都替聘才不平。
聘才待要發作,只見那個胖子伸過手來,將那賣玉器的一扯,就指着他說道:「老王,你別要這麼著。」聘才連忙招呼,那胖子倒真動了氣,又道:「老王,你別要混懵。怎麼拿個松香壺兒不值一百錢,賺人二兩銀。砸碎了就要六兩。你瞧他南邊人老實,不懂你那懵勁兒,你就懵開了。我姓富的在這裡,你不能。」那賣玉器的見了他,就不敢強,道:「三爺,你能怎麼說,怎麼好。」那胖子就叫跟班的給他四百錢,賣玉器的尚要爭論,那一位也說道:「富三爺那裡不照應你,這點事你就這麼著。況且富三爺是為朋友的,下次瞧瞧有好玉器,他們多照顧你一點就夠了。」蓉官介面道:「這老頭子好討人嫌:彎着腰,托着那浪盤子,天天在人空裡擠來擠去,一點好東西都沒有。誰要買,德古齋還少嗎?」賣玉器的只得忍氣吞聲,拿了碎煙壺走了出去,嘴裡咕嚕道:「閙揚氣,充朋友,照顧我也配?有錢盡閙相公。」又擠到別處去了。
聘才心裡甚是感激,連忙拉著富三的手道:「小弟粗鹵,倒累三爺生氣。」又向那人也拉了拉手,就叫四兒拿出二百大錢來,雙手送上。富三笑道:「這算什麼。」接過來,遞與聘才的四兒道:「算我收了,給你罷。」四兒不敢接,聘才又笑道:「斷不敢要三爺破鈔,還請收了。」又將錢交與富三的家人,富三接過來,望桌上一扔道:「你太酸了!幾個錢什麼要緊,推來推去的推不了。」聘才只得叫四兒收了,叫他請了安,謝了賞。聘才已聽得人叫他富三爺,自然姓富了,便問那一位的姓,是姓貴、名字叫芬,現在部裡做個七品小京官。這富三爺叫富倫,是二品蔭生,現做戶部主事。一一領教過了。
富、貴二人也問了聘才的姓,又問了他是那一處人,現在當什麼差?聘才道:「小弟是江寧府人,才到京,尚未謀幹什麼。此時寓在鳴坷坊梅世伯梅大人處。」富三道:“江寧是個好地方,我小時候跟着我們老爺子到過江寧。那時我們老爺子做江寧藩司,我才十二歲,後來升了廣東巡撫。你方纔說鳴坷坊的梅大人,他也在廣東做過學差,與我們老爺子很相好。以後大家都回了京,我們老爺子做了侍郎,不上一年,就不在了。
我是沒有唸過書,不配同這些老先生們往來,所以這好幾年不走動了。聞得他家玉哥兒很聰明,人也生得好,年紀也有十六七歲了,不知娶過媳婦兒沒有?”聘才一一回答了,又與貴大爺寒暄一番。聘才已知富三是個熱心腸,多情多義的人;那個貴大爺卻是個謹慎小心,安分守己的一路。當下三人,倒閒談了好一會。蓉官又到對面樓上去了,聘才望着他,又去與那黑臉大漢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