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頁
紹聞到堂樓,一家團坐。說起興官兒聯姻薛氏之事。王氏道:「在那裡住?」紹聞道:「就是紹衣哥甥女。父親是進士,山西榆次縣知縣,歿于任所。紹衣哥接在衙門。」王氏向巫氏、冰梅道:”想必就是薛姑太太女兒全淑姑娘。道大人家眷搬在後書房,官太太、姑太太、全淑姑娘都來在這裡。後來備席請來,我叫趙大兒母女兩個來伺候客。這全淑姑娘與全姑兩個一見,就親熱如姊妹一般,再摘離不開。雖綢緞布素是兩樣,人材卻不分高低。官太太、姑太太都是誇說,只像一對兒。轉眼不見,兩個上樓不知說什麼去了。後來道大人來接家眷,咱這裡擺酒餞行,全淑姑娘不吃什麼,兩個上樓,都把臉上粉揉了,像是割捨不得的光景。我心想把全姑配與興官兒,如今有了全淑姑娘這宗親事,罷麼,不提就是了。”紹聞道:「兒心裡也久有全姑這宗事,與母親一樣,只說不出口來。萬一中不從,就不好見面了。沒有麼,娘見王中,硬提一句,他不依時,娘是女人家,只說娘老的糊塗了,丟開手,話就忘了一般。」王氏道:「也使的。王中不依,就把這心腸割斷也好。」
恰好次日王象藎又進城來,帶了一磁罐子鹽腕的紫蘇,說是奶奶病起,好以咸萊下飯。到了樓門,王氏道:「王中站住,我出去說句話。」忙從樓東間扶杖慢慢的出來。王象藎道:「奶奶大好了。」王氏道:「頭還發暈,別的沒什麼意思。我想你四口兒,回來到西書房住罷。閨女大了,南園沒個遮攔,不成看相。」王象藎道:「奶奶吩咐很是,就回來。把南園佃與人家種也使的。只是吃菜不便宜了。」王氏道:「全姑我見他親,伏侍我便宜。」王中道:「只是小娃兒,不知道什麼。」王氏道:「我老了,早晚離不得個小娃兒在跟前,說話解悶。興相公我也離不了。他兩個俱十七八歲,又不便宜。我心裡——,我心裡只想——」王象藎明白,說道:「奶奶只管說就是。」
王氏道:「我說的不成話,老了糊塗,你休怪。」王象藎道:「怎敢說怪。」王氏道:「一發成就了他兩個何如?」王象葛道:「我是個奴僕——」王氏吃了一個小驚。「——興相公我已留心看了,將來是個大有出息的人。但以仆配主,心中有些不安。容我到大爺墳上磕頭稟過,見小的不敢欺心。」王氏道:「你知興相公有了丈母家也不?」王象藎道:「已料知。道台大人家眷在後軒上住,那一位全淑姑娘,小的見過。當時心裡有這個想頭。如今少爺在浙江,想必與興相公定下這門親事。奶奶今如此說,這是天從人願,小的有何不依。明日就上大爺墳上告稟。」話統說明,把一個王氏喜的到不可解地位。
紹聞自閻楷書館回來,王氏道:「王中卻不嫌偏房,明日要上墳上告稟你父親。」紹聞道:「兒回來,因母親有病,雖說柯堂告先,卻不曾墳上磕頭。正要明日去,改日再擇吉祭祖。」
這上墳磕頭之事,一筆已見大意。
此下譚紹聞坐車拜客,無非是婁、孔、程、張、蘇幾家。
這數家之老成典型六七十歲的,英年時雋之二三十歲的,走價相約,公同一日道喜。這譚紹聞一發謙遜,便把王象藎許姻之事,請教一番。蘇霖臣道:「此亦權而不失其正者。經云:『子有二妾,父母愛一人焉。』則父在而子有妾,此其一證。但未嫡而遽納妾,微覺太早些。」張類村道:「納妾恐致爭端,就怕這個。」程嵩淑笑道:「諸侯一取九女,只為不姓妒。」紹聞又請教外父,孔耘軒道:「出於令堂之命,且令堂高年,須此女伏侍,只應遵而行之。但不可親迎廟見,使嫡庶之禮不分。」
程嵩淑又大笑道:「聖人說,成事不說。」把話止了。酒餚既完,眾客各歸。
單說王氏與王象藎樓下說就。紹聞與王象藎墳上回來,這一月之中,紹聞賜綢緞表裡,金翠頭面,酒罈肉盒,頗為豐美。
至日,樊婦坐花轎作迎姑嫂,佃婦做送女客,簣初衣冠整齊,卻不敢行親迎奠雁之禮,明其為納妾,非若娶婦六禮必備。
老樊回來,遵「聽房結子孫圪垯」俗諺,預先偷買一根紅布帶兒藏着。小叔用威坐床,新人屋也來了幾個鄰婦叩喜。送了交杯,更深人散,簣初拴了門。老樊俟人靜之後,手執紅帶兒,潛行徐步,在窗外偷聽,不聞動靜。又一頃,彷彿如聞哎喲,老樊結了一個圪垯。站的腰酸,存立不住而去。
第一〇七回 一品官九重受命 兩姓好千里來會
卻說譚紹衣在浙江藩司任所,日夜不暇,盡心竭力,無非上焉為德,下焉為民的事體。浙江合省屬員服其正直,百姓悅其清廉。三年已屆,頌聲載道。譚紹衣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怠遑。忽一日皇上有旨:「着浙江左布政司譚紹衣進京陛見,問話來說。」命下之日,即刻就道,水舟陸車,星夜進京。陛見之時,皇上嘉其平倭輯民有功。未出三日,聖旨又頒:「河南巡撫,着譚紹衣去。欽此。」
塘報一到祥符,滿城都謡起來,說如今新來的撫院大人,即是舊年北道哩那位道台。這屬員中君子加慶,百姓們正人皆欣。可見正人做官,到重來時歡聲遍野,若是小人,只得唾罵由其唾罵了。穿補衣的人,何可不懼!也可悟「得意夫妻欣永守,負心朋友怕重逢」這句俗諺,人世偶侶,作如是觀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