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頁
至日,行李裝訖,弟友二人門外候乘。口中說的珍重,意中甚為淒慘。車行後,二人只管跟車相送,希僑在車中全然不知。家人說:「二位爺跟的遠了。」希僑急忙下的車來,站下,面東說:「回去罷。」三人不覺齊低下頭來。希僑沒法不上車,譚紹聞、盛希瑗也只得悵然而歸。過了兩三日,方纔寬解漸釋。
希僑出了彰儀門,到良鄉縣住宿。店小二仍是誘客故套,被盛希僑一場叱呵,縮身而退。及到欒城、清風店、邯鄲、宜溝等處,店小二恆態如故,這家人們早吆喝退了。若是前十年時,上行下效,上明下暗,兩程以後,上下通明矣。
過了黃河,進了省城。到家候了母親安。那夫婦不合之端,別久漸忘,依然偕其伉儷。到了次日,分送京中帶來各親友家書物件。
希僑差寶劍送譚宅家書時,恰值王象藎送菜來城,得了少主人京中信息,心中甚喜。又怕遠來信息,說好不說歹,遂向小主人簣初道:「盛爺遠攜家音,相公不可不親往一謝。我也跟的去。」王氏道:任中說的很是。咱也該去盛宅走走,約他家大相公來吃一盅接風酒。”
簣初遂同王象藎到盛宅。見面為禮,簣初方欲道謝家音、安慰風塵,盛公子不待開言,便道:「婁公中了進士,點了兵部。報子到省,想已共知。舍弟平安,沒甚意思,不用說的。令尊臉兒吃的大胖,那些平日油氣村氣,一絲一毫也沒有了。讀哩滿肚子是書,下科定然有望。回家對老太太說,就說我說了,沒什麼一點兒縈記。你家也不用請我接風洗塵,我一兩天閒了,到你家,面見老太太,說一個一清二白。」簣初年少,見盛公子說個罄盡,沒的再說。王象藎從旁問道:「據大爺說,委的不用我家老太太縈心。但天下事,美中多有不足,未必恁的百般稱心。不知跟的人如何?」希僑道:「你不說我也想不起來。你家爺行常對我說,跟的人有些倔強。我說鄉裡孩子,一進了京,沒一個不變的。每日見出京做官的長隨,身上穿綢帛,咱家燒火棒茶的孩子,也就想升上一級;見了閣部台省老爺往來,覺自己主人分兒小,強幾句是有的。我說他們可惡時,打他們幾鞭子就好了。你家爺是心慈面軟的人,情面下不來。只有這一點兒不好。卻也沒甚關緊。」王象藎道:「京裡豈沒人,再僱個何如。」盛希僑大笑道:「京裡人用的麼?早間李老爺,晚間王老爺,不如自己帶的小廝,還不怕席捲一空哩。」
少坐一刻,簣初作揖謝過,主僕相從而歸。
到家,把話一一學與奶奶,王氏甚喜。但老來念子情切,終難釋然,說道:“我這心總放不下。小福兒自這麼一點點到現在,沒離開我這樣長時間。人家盛宅有個親哥哥上京走一趟,咱家並沒個親姊熱妹可去。你兩個去盛宅時,我盤算了這半天。
簣初年幼,世事經哩少,這路上我也擔心。想叫王中你走一趟,不知行的行不的。若是行的,目下就動身,好給他捎上夏天隨身衣裳。不知這路費可需多少?”王象藎略想了一想,道:「有何不行。我也素有此心,只是沒遇緣說起。盤費家裡不用預備。我把菜園的事酌度明白,三日後即便起身。家中捎什麼東西,相公寫什麼書稟,俱縫一個包封,後日黃昏來齲奶奶有什麼囑咐話兒,想好記清,後日取包封時一一對說。」事已忙迫,王象藎當下就回南園去。冰梅包了一個布包兒,說與全姑。
王氏也與了小耍貨兒,說與小孩子玩耍。王象藎道:「他還不甚知玩耍哩。」接住拿的去了。
及至起身前一晚,王象藎來到。王氏遞與包封,簣初道:「書俱在內。」這主母、小主人說了些囑咐與路途保重的話,王氏與了些路上吃食,王象藎自回南園。又安插了鄰家老嫗與趙大兒母子做伴的事。
次晨,腳伕趕個大騾子早到。王象藎包好所餘井板底下銀子,搭上行李騎了,進南門出北門,循驛路而去。
卻說王象藎此行,偏偏路上受了幾個大驚。
到了宜溝驛住宿,對門店裡半夜失了火。風大火猛,那火焰斜飛在半空裡,街上喊聲如沸。這店裡客人,各要奪門而走,店主人不依,總不開門,說:「客人行李要緊,萬一開了門,救火人趁着進店,搶了行李,火滅之後,就要說我店家有了轉遞,有了藏匿,現在火不順風,我們只得靜候。真正火到咱店裡,那時開開後門,咱大家逃命,行李付之一燼,這叫『天塌壓大家』,如今爺們只要把盤費收拾好,帶在身邊。」眾客也沒的別說。少時,風覺微息,驛丞官督率救火,人多水集,竟把灼天之焰撲滅下去,只燒對門店臨街草房三間,後邊瓦房不曾沾着。這邊店內住客,一夜何曾安枕。到了四鼓,王象藎隨眾人開發店錢,拉出騾子,搭上行李,出了店門,從水灘泥灰上走過;沒一個口中不是「阿彌陀佛」四個字。
一路北行,到了豐樂鎮住下。偏偏有個小偷,自牆上翻過來,磕的瓦響,店主人驚的走了。雖說分毫未動,卻又一夜不曾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