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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到臨洺關,同謁冉伯牛祠,還說有伯牛墓。譚紹聞道:「『伯牛有疾』,見于《魯論》。伯牛魯人也,為何遠葬于此?」婁樸道:「唐宋間農民賽牛神,例畫百牛于壁,名百牛廟,後來訛起來,便成冉伯牛廟。這也是沒要緊的話。總之,過臨洺關,只說李文靖公沆;再往前行過沙河,只說宋廣平璟;至于羅士信大戰于狗山——今名婁山,都是無關至要的閒帳。」
又一日早晨,到趙州橋,坐在飯鋪過早。對門一座畫鋪,畫的是張果老騎驢過橋,魯班怕壓塌了橋,在橋下一手撐祝人買此畫者,貼在家裡,可以禦火災。三人用了早膳,來看張果老驢蹄跡、魯班手掌印兒。婁樸道:「此皆三家村小兒語。橋乃隋朝匠人李椿所造,那的魯班——公輸子呢?要之此處卻有個緊要蹤跡,人卻不留心:那橋兩邊小孔,是防秋潦以殺水勢的,內中多有宋之使臣,北使于金,題名于此;也有乘閒遊覽于此,題詩記名于小孔者。咱們看一看,不妨叫人解筆硯來,抄錄以入行篋。可補正史所未備,亦可以廣異聞。所謂壯游海內則文章益進者,此也。」當即三人各抄錄一紙。婁樸道:「到京邸時合在一處,各寫一部,叫裝洪潢氏裱成冊頁,名曰《趙州洨河橋石刻集覽》。這便不用買蹄跡、掌印畫兒,合上用印的『天官賜福』條子送人,說是我從京城來,一份大人情也。」
三人一發大笑起來。
這譚紹聞詩興勃發,笑道:「我有一首詩,只怕貽笑兩兄,口占,唸唸罷:萬柳城南路,巨橋共說仙。地猶稱趙邑,碑已剝隋年。虹影橫長玦,蟾光吐半鉉。題名多宋使,細認慨前賢。」
婁樸道:「好!」譚紹聞道:「咱們至誠相交,無庸面諛。」盛希瑗笑道:「也將就得去,何如。」譚紹聞道:「強填硬砌,如何去得呢。」
三人回到飯鋪,將抄錄大觀、政和北使的題詠夾入行篋,又復同坐一車而行。後來過欒城說穎濱;過定州說東坡;過慶都說犯了堯母聖諱,但非書生所敢議,將來必有聖天子御賜嘉名,以尊十四月誕毓如天聖人之皇母者。我們生於嘉靖年間,不敢預度在何代耳。
曉行夜住,將近京都。到了涿州,謁桓侯廟。只見廟上懸六個字的匾:「唐留姓宋留名’,盛希瑗道:“這是怎的講哩?」婁樸道:「乃唐之張睢陽,宋之岳武穆耳。」譚紹聞道:「此齊東也,豈不怕後人捧腹?」盛希瑗道:「那後邊落款,不是賜進士出身麼?」婁樸道:「誰說他不是進士哩。總之,張桓侯風雅儒將,叫唱梆子戲的,唱作黑臉白眉,直是一個粗蠢愚魯的漢子。桓侯《刁斗銘》,真漢人風味,《閫外春秋》稱其不獨以武功顯,文墨亦自佳。總因打戲的窠臼,要一個三髯,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好配腳色。唐則秦叔寶、程知節,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宋則宋太祖紅臉,而鄭子明是黑臉。士大夫若是目不識史,眼裡看了戲,心中也就『或者』『或者』起來。」
離了涿州將近良鄉,車伕喊道:「老爺們看見昊天塔了麼?這是楊六郎盜他大楊繼業骨殖地方。」盛希瑗道:「聽後邊車伕也是這般說,這是怎的?」婁樸道:「是胡說哩。當日楊業對敵,王侁、潘美料定楊無敵必勝,不曾接援,以致楊業獨力難支,陷于陳家谷。怎的骨殖到這良鄉塔上。」
本日五輛車飛奔人京。到了蘆溝橋報稅,彰儀門驗票。那個刁難逗留,訛詐侮慢,越是個官兒,一發更受難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況且必不能勝。稅役們只有五個字,說「這個辦不了」,任憑什麼官,再不會有法了。何況舉人、貢士,一發不濟事。挨到天晚,再無可爭,乃得進城。急趕入正陽門內城河南會館。——緣江米巷有李鄧州文達居第,乃天順所賜者,文達去後,遂成中州會館,合併著明。
至于投咨考到,收錄成均肄業,下回再為詳敘。
第一〇二回 書經房冤鬼拾卷 國子監胞兄送金
卻說譚紹聞、盛希瑗及婁樸同至中州會館。此時臨近會試之期,本省舉人,已將占滿,恰好剩有三間閒房,三人住下,行李暫且存祝家人另尋國子監皂隷閒房住下。
因場期已近,這譚紹聞、盛希瑗俱要幫辦婁樸進場事體,凡一切應拜之客,應投遞之書啟,俱不肯動,只等場完之後,再辦國子監投咨考到的事。這婁樸場具,俱系譚、盛二人率家人酌度辦理。婁樸固然是平日工夫醇熟,至于表、判、策、論,也須得展開行篋,檢點一番。因三人共轅,每日閒談一路古蹟,真正是人之所樂無如友,友之所樂無如談,談之所樂無如觸着有端,接着無緒,正諧相錯,經諺互參。這個情趣,雖一向殫功咿唔呫啤者,不能以彼移此也。到了場期日迫,只得把功令所有條件略為照顧,以求風檐寸晷,有駕輕就熟之樂。譚、盛二人料理婁公進場,直如父兄之待弟侄,百般想到;奴僕之事家主,樣樣咸周。那婁樸專心研磨,一日之功,可抵窗下十日;夢中發個囈語,無非經傳子史。
直到點名之日,這個家人手提籃籠,那個小廝肩背氈包,到了貢院轅門。覓個空閒地面,把氈條鋪下,這三人將籃子內物件,一一齊擺出來仔細瞧看,或者寸紙,或者隻字,鑒影度形,一概俱無,又仍一件一件裝入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