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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聞道:「夏哥哩?」婦人道:「他跟馬姐夫往城西尤家樓弔紙去了。」紹聞道:「前日討擾之甚。」婦人道:「惹譚叔見笑。」紹聞道:「尤家樓是何相與?」婦人道:「那是馬姐夫前丈人家。如今埋他丈母,馬姐夫是女婿,自是該去的。咱這邊前日有喪,尤家來弔孝,今日還禮,所以一搭兒去。」紹聞道:「前院姜妹子去了不曾?」婦人道:「就是請譚叔的次日,尤家趕車來接的去。這姜妹子算是尤家續閨女,如何不去呢。」這紹聞方覺得昨晚夏鼎的話,有些兒不甚作準。但既已到此,只得了卻一層公案。況夏鼎不在家,也省的饒舌,因于袖中擻出十八兩銀子,放在杌子上,說:「這是我助埋殯伯母銀子,待夏哥回來交明。」婦人道:「真是虧累譚叔,等他回來我說就是。」紹聞出門,只覺拋卻牛毛足色的寶貨,那曾見蛾眉半掃的佳人,四外一望,好不寂寞。真正是:溫溫無所試,忽忽如有失,蹙蹙靡所騁,悵悵其何之。
紹聞自夏家出來,悵無所適,卻難久停。忽的想起隍廟道士,未知曾否他去,不免閒談半日,聊作避債之台。俟至日夕,回家未遲。因此徑向隍廟後門來。
仍到舊日所坐之院,只見門上新寫個聯兒:黃庭可詮,且自住過年去;白石堪煮,還須等個人來。
紹聞徑進房內,只見那道士坐著看書。旁邊一個門徒,在地下弄杵臼搗藥。禮畢讓座,紹聞即坐于道士之位,看那展的書卻是《參同契》,研朱新批,都是「嬰兒奼女」話頭。道士道:「此書即是貴儒教先賢,也是都有註釋的。」即命門徒拿本頭簽,在套內放過。又說:「山主滿面福氣,將來閣部台館,俱屬有分。但臥蠶之下,微有晦氣,主目下事不遂心些。可驗過麼?」紹聞道:「驗過。」
門徒捧茶來,道士斥道:「這樣尊客,可是這等磁甌子及這般茶品待的麼?可把昨年游四川時,重慶府帶的蒙頂煎來。」
少時,門徒稟道:「文武火候俱到,水已煎成。」那道士到內邊,只聽得鑰匙聲響,取出兩個茶杯,乃是銀器,晶瑩工致。
把一個金瓶內茗葉,各傾杯內。門徒注了開水,合上蓋兒,分送。少刻讓飲,紹聞擎杯微嗅,不覺嘆道:「真仙品也。況器皿精貴,尤屬平生未經。」道士道:「山主見獎,即便奉贈,聊備早晚啜茗之用。」紹聞道:「銀杯製造精工,不覺矢口讚美。倘說見賜,豈不顯得俗士奇貨?」道士笑道:「方外野人,塵心久淡,竹杖芒鞋之外,俱為長物。況這些物件,在貧道乃是取之不盡而用之不竭的,何足介懷。」紹聞問道:「仙長何以取攜甚便?」道士道:「山主有所不知,大凡天地間,只有兩等異授,一曰劍術,一曰丹訣。通劍術者,飛刀刺人;通丹訣者,點石成金。當日從仙師秘授,兩般都教。貧道嫌那劍術,多是替人報仇,愛這丹訣,能周人濟厄。劍術近於義俠,畢竟有些殺戮氣;丹訣原屬仁慈,況且足以資自己遨遊五嶽之用。所以單學燒煉。前日上京時,路過南陽玄妙觀小住,遇見一個寒士,貧而苦讀。貧道相他,是個科第人物,助了他一爐。想此時已不窮了。回去還要看他。」紹聞道:「老仙長既好度厄蘇困,實不相瞞,我原是祥符一個舊家,先世累代仕宦,只因少年心嫩,錯為匪人所誘,今日漸入窘乏,不知還可扶救否?」
道士道:「原屬不難。但貧道此時,心厭省城煩囂,意欲上江西匡廬、浙江雁蕩兩處名山遊玩一番,不能討暇。等待他年再遇緣罷。」紹聞道:「燃眉正急,全賴及時扶拔。若待他年,未免『枯魚之肆』矣。」道士道:「這也有個緣故。貧道原是恬淡寡慾的。可惜這個頑徒,道行未深,經過京城繁華地面,信手揮霍。那一日禮部門前,遇見一宗可惜可憐之事,他傾囊周濟了,到如今丹母已是不多。雖雲一可成十,十可成百,但寸荄之草,徑動一番爐灶,不如暫且罷休。」紹聞道:「丹母卻還不難,中求仙長略展靈術,好俾涸轍生沫。」道士道:「山主情詞懇摯,義所難辭。但此事最要機密。省城官員叢集,萬一泄漏天機,他們硬加以左道之名,在貧道原不難飄然長往,山主未免就有違礙。」紹聞道:「此事還須仙長指示,好成一個萬全無弊之法。」道士道:「這也不難。貧道兼通陽宅,不如以看陽宅為名,光明正大投啟來請。至于燒丹之事,要奪造化,全憑子時初刻,自有運用。但丹爐最怕心中有個疑字,外人犯了沖字。若遇見生人便沖了;爐邊但聽得寡婦、孕婦、孝服人說話,這爐子便炸!」紹聞心中打算,只要生法謝絶凶服,囑咐母親並巫氏低聲而已,還不甚難,便答道:「沖字不妨事。」道士道:「沖字不難躲,疑字最易犯,臨安鼎,還要焚香誓神。」紹聞道:「我心中萬萬不疑,不勞仙長掛念。」道士道:「丹爐有損不妨,還恐得罪神明。」紹聞道:「仙長不必過囑,明日即請枉駕。」
作辭起身,道士以銀杯為贈。紹聞那裡肯受,道士道:「此乃世俗之見,萬不可存。」道徒塞于紹聞袖中收訖。作別而去,這道士依然淡淡起身一拱,門徒自為送出。
到了次日,紹聞親身帶了雙慶投帖。那家中把請武當山道士來看陽宅的話,自然是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