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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慌忙之中,正無所措,忽見王中到了,扯住說道:「大相公還不快走!在此有甚好處!」譚紹聞跟定王中走至巫家門首,王中道:「上車!」譚紹聞上了車。鄧祥牽過牲口,套上。王中道:「快走!」鄧祥催開車走了。只聽得巫鳳山喊道:「姐夫回來。就是家中來接,晚上回去不妨。」譚紹聞對王中說:「你對他說,回去罷。」原來巫鳳山見譚宅家人來接,正與巴氏計議,再留一日,明日仍着轎送回。全不知巴家酒館中遭了這個大窘辱,那裡還留得祝再說竇又桂被父親打了一悶棍,幸沒打中致命之處,得個空兒,一溜煙跑了。竇叢提着棍趕回店中,又是一頓好打。街坊鄰舍講情,竇叢執意不允。對門布店裴集祉,同鄉交好,拉的散氣而去,方纔住手。臨走還說,晚上剝了衣服弔打,不要這種不肖兒子。這竇又桂一來知道父親性情難解,心中害怕;二來想及自己出外作商,未免羞愧難當;三來一百三十兩輸賬,難杜將來討索。躺在房中,左右盤算。忽然起了一個蠢念,將大帶系在樑上,把頭伸進去,把手垂下來,竟赴枉死城中去了。
正是:
忠臣節婦多這般,殉節直將一死捐;
賭棍下稍亦如此,可憐香臭不相干。
且說白布店廚役做飯時,向房中取米面,猛然見小掌柜投繯自縊,嚇了一跤,又解卸不下。飛風跑到裴家布店說道:「小相公吊死了!」那裴集祉和竇叢急走過來,同廚役作速卸下。叫了半晌,竟是毫無氣息。這竇叢猶盛怒未已,說道:「叫他做甚!這樣東西,只可扯在城壕裡,叫狗撕的吃了!」
裴集祉也無言可勸。遲了一會,竇叢想起離家千里,攜子作商,今日被人誘賭,遂至喪命,將來何以告妻室,見兒媳?這骨肉之情,淒然有感。摸了一摸竇又桂的鼻口,竟是難得一絲氣兒。
不由己抱到懷中,放起大聲哭將起來。
這裴集祉,鄚州人,一向與竇叢同鄉交好。兼且對門直戶,看見這個光景,心下好不氣忿。說道:「咱出門的人,就這樣難!竇哥不必恓惶,只告下他們誘賭逼命,好當官出這場氣。」
扯住竇叢,徑上祥符縣罷,便要撾堂鼓。看堂的人攔住吆喝,竇叢說了人命重情,宅門家人聽了原由,回稟縣主。這縣主,正是董主簿超升的。緣程公已升任昌平州而去,撫憲將董主簿提署。雖部復未下,但這一番掌印,比不得前一番攝篆,僅僅奉行文移。此番氣象便分外光昌起來。
董公坐了二堂,叫竇叢回話。竇從訴了巴庚、錢可仰,並一個不知姓名男子,將伊子竇又桂誘入酒館盤賭,輸欠一百三十兩,畏其逼索,懸樑自荊董公道:「這還了得!」刻下起身,往屍場相驗。竇叢叩頭謝了青天作主,出衙回店。早已慌壞了本街保正、團長。
董公傳出赴曲米街相驗,刑房仵作專等伺候。須臾董公出堂,一路傳喝之聲,徑上東街。到了白布店門首,竇叢放聲大哭,磕着頭來接。董公道:「本縣自然要與你伸冤。」下轎到了前店坐下,保正、團長一齊磕頭。董公道:「你們如此怠慢,全不清查地方,以致賭棍盤賭。逼的幼商殞命。回衙每人三十大板,先打你們這個疏頑之罪。」保正、團長早已把真魂走了,只得磕頭起來。
仵作到了廂房,看了屋內情形,稟請董公進屋復查。吩咐將屍移放當院地上,飭將屍衣脫淨。仵作細驗了一遍,用尺量了屍身,跪在案前高聲喝報道:「驗得已死幼商竇又桂,問年十九歲。仰面身長四尺七寸,膀闊七寸。長面色黃無須。兩眼泡微開,口微張,舌出齒三分。咽喉下綿帶痕一道,寬三分,深不及分,紫赤色,由兩耳後斜入髮際。兩胳膊伸,兩手微握,十指肚有血暈。肚腹下墜,兩腿伸,兩腳面直垂合面,十趾肚有血暈。脊膂兩臀青紅杖痕交加。項後髮際八字不交,委系受杖後自縊身死。」董公用硃筆注了屍格,刑房寫勘單,又繪了情形圖。董公離座細看,左右噀酒燒香。竇叢看見自己兒子,當初也是嬌生慣養,上學唸過書的人,今日只為好賭,遂致喪命,且是把身上衣服剝盡,羞醜不遮,翻來掇去的驗看,心下好不傷情。跪下哭訴道:「懇老爺天恩,不驗罷!這傷痕都是商民打的。商民在南宮縣,也是個有門戶人家,今日攜數千金在外經營。自己兒子不肖,也不肯誣賴他人。只求老爺把這誘賭的人——一個巴庚、一個錢可仰,都是商民素日認識的,還有一個年輕的極白麵皮,滿身上都是綢緞衣服,素不識面——一同拿到衙門,按律治罪,商民就再沒別的說了。棺木,殯埋,一切與這些匪棍無涉。」董公道:「你這話說的着實明白。但只是本縣把這一起匪類,不加倍重處,豈不便宜了他。」
屍已驗完,董公吩咐保正、團長,協同皂捕,將誘賭匪棍巴庚、錢可仰,並問那個同場白麵皮、穿色衣的,底系何人,一同鎖拿進署。如有疏放,立斃杖下。皂捕、保正,奉命拿人去訖。
董公又要吩咐竇叢話說,只見一個衙役跪下,滿口發喘,稟道:「皇差大人已到延津。撫院大人令箭出來,催老爺速辦公館床帳、席面,張燈懸彩,各色安置。」董公道:「如今就上公館。拿到賭犯,暫且押在捕班,等皇差過去審問。」坐轎急赴公館照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