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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140 / 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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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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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頁

朗讀:

譚紹聞連日被盛希僑請去看串新戲,也不在家。惟有冰梅日夜不離,慇勤伏侍。

那一日夜間,慧娘昏昏沉沉睡去。睜開眼時,只見冰梅在燈下流淚。叫了一聲冰梅,冰梅急把眼淚拭乾,笑嘻嘻道:「是要茶麼?」捧過茶來,慧娘吃了兩三口。慧娘道:「興官哩?」冰梅道:「在床東頭睡了。」慧娘道:「你先哭什麼?」


  

冰梅笑嘻嘻道:「我沒哭。」慧娘道:「我已看的明白了。」冰梅笑道:「我是灰迷了眼,眼酸,揉的流出淚來。」慧娘道:「你沒哭也罷。你聽我對你說,我這病多不過兩三天光景,不能成了。」冰梅道:「全不妨事,且寬心。」慧娘道:「我想和你說會話兒,我死後,你頭一件,照管奶奶茶飯。奶奶漸漸年紀大了,靠不得別人。第二件,你大叔是個沒主意的人,被人引誘壞了。我死之後,你趁他喜時勸他,只休教他惱了,男人家性情,若是惱了,不惟改不成。還說你激着他,他一發要做哩。你的身份微,我也替你想過,就不勸他也罷。第三件,你一定留心興官讀書。十分到那沒吃穿的時候,也只得罷休;少有一碗飯吃,萬萬休耽擱了讀書。還有一宗話,若是他爹再娶上來,你要看他的性情,性情兒好,要你讓他;性情兒不好,也要你讓他,未必不如咱兩個這樣好。」只這句話,直把冰梅說的淚如檐下溜水,沒有點兒滴的,再不能抬起頭來。慧娘又道:「我死後,你也休要想我。我到咱家,不能發送爺爺入土,不能伺候奶奶,倒叫奶奶伺候我。且閃了自己爹娘。這個不孝,就是陰曹地府下,也自心不安。」話未畢,興官轉身醒了,慧娘道:「你抱他起來,我再看一遍兒。」冰梅叫興官兒:「娘叫你哩。」興官揉着眼起來,便爬到床西頭。慧娘道:「好孩子,只是將來長大了,記不清我。」冰梅道:「興官,與娘作揖兒。」慧娘道:「休叫如此,一發叫我心如刀攪一般。我說的話多了,喘的慌,你還放下我睡罷。」冰梅扶慧娘躺下,又把興官抱著睡到床東頭。

到了次日早晨,慧娘已是氣息奄奄,十分不好。冰梅告于王氏。王氏慌了,着德喜兒往盛宅叫譚紹聞,着雙慶兒請孔耘軒。譚紹聞在盛宅清晨起來,正與昆班教師及新學戲的生旦角兒在東書房調平仄,正土音,分別清平濁平清上濁上的聲韻。

德喜兒急切不得見面。及見面時,日已三竿。譚紹聞聞信急歸,孔耘軒夫婦已到多時。孔耘軒一向不喜女婿所為,不曾多到譚宅,今日女兒將死,只得前來訣別。慧娘猛睜開眼,看見父親在床邊坐了一個杌子,把那瘦如麻稈的胳膊強伸出來,撈住父親的手,只叫得一聲:「爹呀!」後氣跟不上,再不能多說一句話兒,眼中也流不出淚來,只見面上有慟紋而已。孔耘軒低頭流淚。孔夫人再欲問時,慧娘星眸圓睜,少遲一個時辰,竟辭世而去。

紹聞也不料慧娘今日即死。到家時,外父外母圍着病榻,自己也覺無趣。慧娘絶氣,合家大哭。紹聞夫婦之情,也不免大慟起來。

大家哭罷時,孔耘軒向王氏與譚紹聞道:「親家母,姑爺,小女自到府上,不曾與府上做一點兒事,今日反坑累人,想是府上少欠這個福薄丫頭。棺木裝殮,一切俱聽府上尊便,不必從厚,只遮住身體,便算便宜了他。」王氏哭道:「我可也是不肯呀,這娃兒才是孝順哩,我如何忘得他?」說罷又大哭起來。孔耘軒揮淚道:「我回去罷。叫拙內在此看著收殮,也是他母女之情。」譚紹聞道:「外父少留片刻何如?」耘軒道:「我在此難以悶坐,卻又不便宜看入殮。我坐車回去罷。黃昏時,叫掌燈來接你外母。」出了後門,孔耘軒流淚滿面,又回頭看看門兒,一面上車,一面低着頭大慟。

譚紹聞也自揣平日行徑,不合此老意思,只得悵然進家。

又見冰梅抱著興官,向隅而泣,哭了個少魂無魄。

此下抬棺木、殮衣衾的話,不必細述。黃昏時孔纘經到來,大哭一常等的裝殮後,命家人打燈籠,將孔夫人接回。

譚紹聞覺得王中不在家,諸事都沒個頭緒。次日一早,急差人往南鄉叫王中。原來王中在南鄉辦理賣產還債的事體,與經紀已有成說,賣地三頃,宅院一處,買主名喚吳自知。忽聞少主母病故,頓時成了一個啞子。跌腳嘆道:「敗的由頭來了!」

少不得與房地行經紀,同了買主吳自知,另訂進城交價日期。


  

遂並來人一齊到家。王中進門,見少主母棺木,停在廳院東廂房。向前磕了一個頭,不敢落下淚來。忍不住回到自己房內,大慟一陣子。嘆道:「好一個賢慧的少主母,為何死得太早!」

急揩乾眼淚,出來料理喪事。

主事的是王隆吉,辦雜事的是王中。鄰舍街坊,與一班同盟兄弟,都來弔唁。五日涂殯,遂把一個聰明賢淑的女子,完了一生。正是:縹緲微魂漸赴冥,喃喃細囑那堪聽,合家號哭尋常事,萬古傷心一小星。

第四十八回  譚紹聞還債留尾欠 夏逢若說媒許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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