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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少不得遇人便要聽口氣打探消息。
又走了三四里,將近河陽驛,路北有個萊園,遠遠望着一個年幼的絞轆轤,一個老人在那裡澆菜。王中到了園口,下的牲口來,拴在一株老柳樹上,提着鞭子到了井邊,說道:「討口水吃,解解渴。」那老人道:「請坐。我去與相公燒碗茶兒罷。」王中道:「不消。只這水兒便使得。」老人取個碗來,在桶內取水,雙手捧與王中。王中強吃了兩口,說:「夠了。」
因說道:「你老人家這一園子好萊蔬,可見是勤力人。」那老人道:「吃虧前日縣裡老爺檢驗了一遭屍,看的人多,都擠到園裡,把半畝好韭菜都踩了。相公你看,東邊一帶,都踐踏的成那個樣子。」這王中心裡正為此事,恰好得了頭緒,便問道:「是什麼事麼?」那老人道:「是因拐帶吊死的。」因指園外一棵桑樹道:「就死在那棵樹上。」王中道:「是怎麼一個來由?那吊死人有多少歲數了?」那老人道:“是這南邊邵家莊邵三麻子,四十多歲,專一興販人口,開人窩子。那一日有個男人拐了一個女人,被他看見了,他本是那一道的人,便知道是拐帶,三言兩語盤問住,就哄到他家,圖賣這注子錢。他家還窩着兩個女人,連新來的共是三個。恰好人家趕的來了,蹤跡到邵家莊,得了信兒,同了河陽驛鄉約地保壯丁團長,二更天到他家搜人。他先把新來拐夫和女人隔牆遞出去逃跑。又領起他販的那兩個女人,也要翻牆逃走。誰知孽貫已滿,邵三麻子把腿跌壞。料事不脫,不知怎的半夜摸到這桑樹上吊死了。
那個枴子到河陽驛西,也拿住了。前日官府驗屍,驚動了一驛的男女老少來看屍場審口供。我該造化低,把半畝韭菜踩壞了。”王中道:「這是幾日的事?」老人向年幼的道:「忘了是幾日了。」那年幼的說道:「我去與我丈母做生日,是十三了。」王中道:「這裡再沒人命事麼?」老人哈哈笑道:「人命事還擎住幾宗呢。」王中已知這事無干。謝了擾,看天尚早,騎上牲口,復照舊路而回。心中又笑又惱又喜又悔,笑的是酒館遇的那人,略有些影兒,便謅的恁樣圓范;惱的是測字的卻敢口硬;喜的是三里無真信,此事與我家相公不相干;悔的是自己畢竟有些孟浪。但仍不知家主究上何處去了。
依舊曉行夜宿,進了省城。此時譚紹聞已回家四天了。
王中到後衚衕口拴了牲口,進了樓院,方欲回覆主母,院中卻無一人。只聽得前街喧嘩,王氏與趙大兒、樊婆,都在二門口聽吵嚷。
王中到了前院,趙大兒道:「你快出去,人家打大叔哩!」
王中吃了一驚。連馬鞭子不曾放下,就出的大門。只見假李逵一手扯住譚紹聞袖子嚷道:「咱去衙門裡堂上講理!借銀不還,出外躲着,叫俺受祥興號楊相公的氣。」旁邊姚杏庵勸解不祝滿街人都圍着看。王中不知所以,跑上去抱住譚紹聞問道:「這是為的啥?要那一宗銀子?」譚紹聞幾曾受過這樣羅唣,不料過來的是王中,羞的無言可答。白興吾接道:「是借的賈大哥五百銀子。我是保人。」王中道:「你明明是朋謀伙騙。」這老賈雖說扯住譚紹聞,到底不敢過為放肆,況心中本無氣惱,不過是弄個沒趣,嚇的譚紹聞把銀子給的速些罷了。
忽見王中發話,知是譚宅家人,打了也沒甚事,伸手撮住衣領,劈臉便是一耳刮子,打得王中牙縫流出血來。
這蕭牆街看的人,都發了火,吵將起來。說道:「青天白日,要銀子不妨,為甚打人!」緣王中是街坊器重的,所以人俱不平。老賈見不是路頭,話兒便柔弱上來。白興吾勸說道:「有文約在你手裡,儘早少不了你的,為什麼動粗?」老賈趁着往東退走,還發話道:「是你畫的押不是?主子大了想白使銀子,叫俺替你頂缸受氣。」白興吾推着,只顧走只顧嚷的去訖。
譚紹聞羞羞慚慚,進了家中。這王中雖系僕人,自幼伺候譚孝移,俱是斯文往來體統事體,那曾經過這個摧折。走進前院,看見主人靈柩,不知慟從何來。爬到地下,才磕一個頭,還不曾說出話來,只見趙大兒從後院飛也似跑來,說道:「天爺呀,不好了!大嬸子斷了氣兒了!」這一下子都慌了。王中也忘了受假李逵的打,一團兒到了後院裡。這正是:
賢媛只合匹佳兒,鴛隊依依共羡奇;
一自檀郎歸匪類,教人懶誦好逑詩。
第四十六回 張繩祖交官通賄囑 假李逵受刑供賭情
且說孔慧娘天生聰明,秉性柔和。自幼常聞父親家訓,婦女「德、言、容、功」的話說,固是深知,即是丈夫事業,讀書致身的道理,也是齊曉的。並那立朝報國,居官愛民,青史流芳,百年俎豆的話,也聽父親說過。心下這個明白,直是鏡兒一般。近日見丈夫所為,般般下流,眼見這些丈夫事業,是沒份了。今日一發拉在街心,吆吆喝喝,還有什麼想望呢。若是那些中流女人,現今守着肥產厚業,有吃有穿,也將就過的。
爭乃慧娘是個不論貧富,只論賢不肖的見識,如何嚥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