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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張繩祖在家與假李逵說話。夏鼎進門,張繩祖身也不欠。只說道:「坐下。你來送銀子來了。」夏鼎掏出一個紙封兒放在桌上,說:「你看看,二兩松紋牛毛細絲,一毫一忽兒也不短。」張繩祖拆開一看,果然成色頂高。老賈取過戥子,稱了一稱,二兩還高些。哈哈笑道:「老夏,老夏,我真服你是一把好手。這是那裡銀子!」夏鼎道:「你只管我不欠你的罷,何苦盤問來歷?我只不是偷的就是。」張繩祖笑道:「你休惱的恁個樣子,委實是仝相公催的太緊。」夏鼎道:「欠他的,只得許他催哩。」張繩祖道:「委的是何處銀子?」夏鼎道:「是朋友都比你厚道。這是蕭牆街譚相公銀子。我告了一個急,他給我了二兩,我不瞞你。」張繩祖將銀子送與老賈道:「這還是他贏咱的那宗銀子,是不是。」老賈道:「那銀子沒這高。」張繩祖笑道:「老夏呀,你既然有本事把譚紹聞銀子生發出來」,我也不要你這二兩銀子。你只再把他勾引到這裡賭上一場,不管我贏我輸,再與你八兩,以足十兩之數。決不食言。”豎鼎道:「呸!你這就是不吃鹽米的話。我雖下流,近來也曉得天理良心四字,人家濟我的急,我今日再勾引人家,心裡怎過得去。況且人家好好在書房唸書,現今程公取他案首,我若把他勾引來,也算不得一個人。」張繩祖笑道:「你從幾日算個人了?也罷麼,你就把這二兩銀子丟下,我送與仝相公,你回家去吃穿你那天理,盤費你那良心去。嘴邊羊肉不吃,你各人自去受恓惶,到明日朝廷還與你門上掛『好人匾』哩。」
夏鼎聞言不答。遲了半晌,說道:「人家是改志讀書,再不賭博的人,就是弄的他來,他不賭也是枉然,你怎肯白給我十兩呢?」張繩祖笑道:“我把你這傻東西,虧你把一個小宦囊家當兒董荊你還不曉賭博人的性情麼?大凡一個人,除是自幼有好父兄拘束的緊,不敢窺看賭場,或是自己天性不好賭,這便萬事都冰了。若說是學會賭博,這便是把疥瘡、癬瘡送在心窩里長着,閒時便自會癢起來。再遇見我們光棍濕氣一潮,他自會搔撓不下。倘是輸的急了,弄出沒趣來,弄出饑荒來,或發誓賭咒,或擺席請人,說自己斷了賭,也有幾個月不看賭博的。這就如疥瘡撓的流出了血,害疼起來,所以再不敢去撓。
及至略好了些,這心窩裡發出自然之癢,又要仍蹈前轍。況且伶俐不過光棍,百生法兒與他加上些風濕,便不知不覺麻姑爪已到背上,撓將起來。這譚紹聞已是會賭,況且是賭過不止一次了,你只管勾引上他來,我自有法兒叫他癢。他若是能不賭時,我再加你十兩。改了口就是個忘八。這是我拿定的事,聊試試看,能錯一星不能。”夏鼎道:「你說的逼真。你既這樣明白,又這樣精能,怎的把產業也弄光了?」張繩祖嘆了一口氣道:「咳!只為先君生我一個,嬌養的太甚,所以今日窮了。我當初十來歲時,先祖蔚縣、臨汾兩任宦囊是全全的。到年節時,七八個家人在門房賭博,我出來偷看。先母知道了,几乎一頓打死,要把這一起會賭的逐出去。先君自太康拜節回來,先母一五一十說了,先君倒護起短來,說指頭兒一個孩子,萬一拘束出病來該怎的。先君與先母吵了一大常這時候我已是把疥癬瘡塞在心裡。後來先君先母去世。一日膽大似一日,便大弄起來。漸次輸的多了,少不得當古董去頂補。豈沒贏的時候?都飛撒了。到如今少不得圈套上幾個膏粱子弟,好過光陰。粗糙茶飯我是不能吃的,爛縷衣服我是不能穿的,你說不幹這事該怎的人總之,這賭博場中,富了尋人弄,窮了就弄人。你也是會蕩費家產的人,難說不明白麼?總之,你把譚家這孩子只要哄的來,他賭,我分與你十兩腳步錢;他不賭,我輸給你十兩東道錢。」夏鼎把頭搔了兩搔,說道:「再沒法兒。」
遲了一會,忽然說道:「你只等地藏庵姑姑與你送信,你便去地藏庵堵這個譚紹聞;若不與我十兩銀,你就算不得人。」
張繩祖道:「你現今把這二兩拿回去,改日只找你八兩就是。」
夏逢若果將二兩銀袖訖,作別而去。張繩祖送出大門,夏鼎道:「不可失信。」張繩祖道:「事有重託。」同聲一笑而別。這正是:
人生原自具秉常,那堪斧斤日相傷;
可憐雨露生萌櫱,又被豎童作牧常
第四十三回 范尼姑愛賄受暗托 張公孫哄酒圈賭場
卻說譚紹聞自程縣尊考取童生案首之後,自己立志讀書。
雖說業師惠養民得了癔症,服藥未痊,每日上學只在東廂房靜坐,這譚紹聞仍自整日湧讀。逢會課日,差人到岳父孔耘軒家領來題目,做完時即送與岳丈批點。這孔耘軒見女婿立志讀書,暗地嘆道:「果然譚親家正經有根柢人家,雖然子弟一時失足,不過是少年之性未定。今日棄邪歸正,這文字便如手提的上來。將來親家書聲可續,門閭可新。」把會文圈點改抹完了,便向兄弟孔纘經誇獎一番。這孔耘軒學問是有來歷的人,比不得侯冠玉胡說亂道,又比不得惠養民盲圈瞎贊。譚紹聞得了正經指點,倒比那侯冠玉、惠養民課程之日,大覺長進。況且讀書透些滋昧,一發勤奮倍于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