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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譚紹聞在旁看著已魂飛天外,只說皂役、壯丁抬的箱來,快手押的茅拔茹也回來。茅拔茹走到儀門,聽的打人叫喊之聲,心中想道:「人人說祥符縣是個好爺,比不得俺縣綽號叫做『糊塗湯』。我今番出門只怕撞見五道神了。」上的堂來跪下,荊堂尊問:「你的原單呢?」茅拔茹道:「想是小的昨晚帶著鎖,被公差們扯撈的,把帶的順袋兒掉了。」荊堂尊笑道:「適纔打的,會錯搐了人家的順袋兒。你這個奴才,就會丟掉自己順袋兒。也罷了。把戲箱掀開,本縣親驗。」皂役把戲箱揭開,只見破鑼、舊鼓、驢頭、馬面,七亂八雜的滿滿四箱。
荊堂尊手指着失單,屈指算道:「你這失單共三十九件子。別的軟衣服不說,只這八身鎧,在箱子裡那一處放的下?瞎了你的眼睛,自己看看,滿滿的四箱,沒個空星璺縫兒,你就虛捏失單,騙賴別人麼?」茅拔茹情急,大叫道:「小的若是賴他,情願寫上黃牒,老爺用上印信,城隍廟撞起鐘鼓,與他賭咒!」
荊堂尊道:「一派胡說。先問你個咆哮公堂。打嘴!」皂役過來,打了十個耳刮子。打得滿口流紅,須臾紫腫起來。茅拔茹哼哼說道:「畢竟鎖是扭了,難說小的扭了不成?」荊縣尊道:「這話猶為近理。」遂問譚紹聞道:「這扭鎖的緣故,你從實說。」譚紹聞道:“茅拔茹班上戲子把戲箱寄在童生書房裡。到後來戲子、戲主再不見來,因移在空院裡一所屋子,尋了一家外來皮匠替他看守。不料這皮匠半夜偷跑,把鎖扭壞。
童生因把門用磚壘實。等他來了,料他欠童生銀子連糧飯錢將及二百兩,以實相告,必無異說。誰知他反面無情,倒說童生盜他戲衣。童生祖父以來,書香相繼,豈有做這事之理!”荊堂尊道:「你既是詩書舊家,如何與這一等人有來往,容他寄放戲箱呢?」譚紹聞無言可答,伏地不起。
荊堂尊道:「這宗事已前後瞭然。譚紹聞少年子弟,必是夏鼎撮合,將戲子與戲箱托與譚宅。後來與戲子做衣服,譚紹聞拿出一百四十幾兩銀子自是真的,但不曾得這茅拔茹的話,如何懸空斷的叫茅拔茹清還?」——茅拔茹連叩了幾個頭,口中唧噥道:「好爺!好爺!」——「譚紹聞你只得自認孟浪,白丟了這宗銀子罷了。茅拔茹,你不還這宗銀子,那戲衣也不用再提,何如?」茅拔茹道:「老爺明斷極是。」荊堂尊笑道:「你假捏失單,原為這宗銀子起見,今既不提,所以不一定再難為你。但你率領戲子,喝令打人,是何道理?」茅拔茹方欲爭辯,將簽已擲下六根,打了三十,打的皮開肉綻。又叫姓臧的戲子,說道:「你是個下賤優人,竟敢行兇,王法難容。」
抽下八根簽,打了四十大板。打畢,着人押茅拔茹具領狀領走戲箱,一面備文解回原籍,不許擾害地方。茅拔茹二人下堂去了。叫夏鼎遞自新甘結,再犯倍懲,賭具當堂銷毀。夏鼎下堂去了。又叫譚紹聞道:「你既系正經人家子弟,如何這樣不肖?本該重處,怕與你考試違礙,從寬免究。來春定赴義塾讀書,如敢再有什麼不守規矩之處,休怪本縣反面無情。」譚紹聞磕頭下去。荊公判畢,退堂回署。
謂紹聞下的堂來,出了角門,骨節都是軟的,一步也走不動。王中攙着腋下,紹聞把頭歪着,面無人色。夏鼎趨前說道:「我為你挨了二十五板,該怎樣發付我呢?」王中道:「改日再說,這不是說話之地。」茅拔茹發話道:「不怕你使上錢,把官司翻了。講不起,譚家是有錢的主子。」譚紹聞實實也聽不見,王中毫不睬他,一路攙回家去。
有詩贊縣尊:
懲凶燭猾理盆冤,折獄唯良只片言;
若不教人稱父母,徇情貪賄累椿萱。
第三十二回 慧娘憂夫成鬱症 王中愛主作逐人
卻說王中攙定譚紹聞出的衙門,望家而走。街上有不認的,說道:「是誰家一個好俊秀書生,有了甚事,在衙門吃官司?」
有個認的譚紹聞的老者,年紀有五六十歲,對眾人說道:「這是蕭牆街譚鄉紳的公子。老鄉紳在世,為人最正經,一絲兒邪事也沒有。輪着這公子時節,正經書兒不念,平白耽擱了自己功名。那年學院坐考祥符,親口許他秀才,他才十二三歲。學院那日獎賞人,都是看他與婁進士家相公、鄒貢士家兒子,個個誇獎,人人歡喜。如今小鄒相公進了學,補了廩,還是女兒一般,不離書本兒。婁進士兒子已中了舉。惟有這個相公,單單被一起人引壞了。可惜年輕沒主意,將來只怕把產業都閙掉哩。」一個年輕的說:「山厚着哩,急切還放不倒。」老者道:「你經的事少。我眼見多少肥產厚業比譚家強幾倍,霎時燈消火滅,水盡鵝飛,做討飯吃鬼哩。」眾人都說老者說的是。這正是:陳曲做酒,老漢當家;司空見慣,識見不差。
不說街坊評論。單說王中攙着少主人到了衚衕口,王氏與孔慧娘、冰梅、趙大兒都站在後門向東張望。德喜、雙慶兒早飛跑到王氏跟前說:「回來了!」王氏看見王中攙著兒子,面無血色,腿僵腳軟,只當是當堂受屈,几乎把一家子嚇的魂飛天外。慌問道:「怎樣了?」王中道:「把那幾個都打了一頓板子,剖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