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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牽馬,與鄧祥、德喜兒跟着。只聽德喜叫道:「大爺叫王中上車,鄧祥替你騎馬。上了船,王中騎馬而回。」於是王中上車,孝移直吩咐了四十多里話。到了黃河,王中下車,將車運在船上。主人上船,叫王中道:「你回去罷,小心門戶,照看相公讀書。萬不可有慢師爺。」須臾開船,王中牽馬北望,卻有些慘然不樂。直等得船行遠了,認不得那個布帆是主人船上的,方纔騎馬而歸。
卻說譚孝移黃河已渡,夜宿曉行。過鄴郡,歷邢台,涉滹沱,經范陽,到良鄉住下。收了一個長班,手本上開張升名子,就店內送了盒酒,磕下頭去。孝移道:「起來說話。」問道:「你叫張升麼?」班役道:「小的叫張法義,因伺候老爺們上京,都是指日高升,這個張升名子叫着好聽些。小的不敢動問,老爺是高遷那一步功名?小的好便宜伺候。」孝移道:「是保舉賢良方正。」張升道:「這是禮部的事,將來還要到吏部哩。老爺天喜,小的伺候也是極有光彩的。只是要費錢,處處都是有規矩的,老爺必不可惜費。那是不用小的回明的話。」孝移道:「原不惜費,只要用之有名,各得其當就是。」那張升雖口中答應道:「老爺吩咐極是。」無奈心中早悄悄的寫下一個「迂」字。孝移又問道:「這良鄉到京,還有多遠呢?」長班道:「六十里。」孝移道:「明日再起五更,傍午可以進京。」
長班道:「明日日落時進京,就算極早。」孝移道:「有什麼耽擱呢?」長班道:「過稅。」孝移道:「帶的東西該過稅,就上幾兩銀子。不過開開箱籠,驗看物件,我們再裝一遍,有甚延遲。」長班道:「嘻!要驗箱子卻好了。那衙役小班,再也是不驗的,只說是賞酒飯錢,開口要幾十兩。這個飯價,是確切不移的。要不照他數目,把車兒來一輛停一輛,擺的泥屐兒一般。俟到日落時,要十兩給他八兩,也就行了。若說是個官員,一發他不理。俗說道:『硬過船,軟過關。』一個軟字,成了過關的條規。」孝移道:「明日隨時看罷。」
到次日五鼓鷄唱,大家起來。一主兩仆,一班役,一車伕,一齊望大路趕赴京城。到了午刻,抵達稅亭所在。果然不驗箱籠,不言稅課,只以索飯錢為主。班役同德喜、鄧祥,見了管稅的衙役小馬之輩,一口咬定二十兩。回來稟與主人,說:「稅上着實刁難。」孝移吩咐送銀十六兩,以合說十兩與八兩之數。班役袖着銀子,藏過兩個錁兒,交與稅桌十四兩。那小馬仍然不肯依。但欲已滿了八分,也就漸漸收下。班役回來,催車伕起身,仆役還唧唧噥噥怨恨稅役。孝移嘆道:「小人貪利,事本平常,所可恨者,銀兩中飽私囊,不曾濟國家之實用耳。」
馬走如飛,一直進了城門。先尋一處店房,叫做「聯升客寓」,孝移休沐兩日。
但店房中乃是混亂雜區,喧豗閙場,孝移如何支持得祝因命班役,另尋一處清淨房宇,到第三日搬運遷移。果然在憫忠寺后街上有一處宅院,第一好處兩鄰緊密,不怕偷兒生心,這便是客邊棲身最為上吉要着。孝移進院一看,房屋高朗,台砌寬平,上懸一面「讀畫軒」匾,掃得一清如水。院內兩株白松,怪柯撐天;千個修竹,濃蔭罩地;十來盆花卉兒,含蕊放葩;半畝方塘,有十數尾紅魚兒,銜尾吹沫,頓覺耳目為之一清。及上的廳來,裱糊的直如雪洞一般,字畫不過三五張,俱是法書名繪,幾上一塊黝黑的大英石,東牆上一張大瑤琴,此外更無長物。推開側房小門,內邊一張藤榻,近窗一張桌兒,不用髹漆,木紋肌理如畫,此外,兩椅二兀而已。孝移喜其清雅,口稱:「好!好!」這些鋪床疊被,安笥頓芨的話,何必瑣陳。當晚睡下。
次日起來,梳盥已畢。只見長班走來稟道:「老爺居住已妥,這拜客以及投文各樣事體,須得陸續辦來。老爺鄉親舊友,或是某部某司,翰、詹、科、道,開與小的個單子,小的都是知道寓處的。就有不知道的,不過一個時辰就訪的出來。至于部裡投文,小的也查問確實。這開單子拜客,是老爺的事。打點投文,是小的的事。」孝移道:「我的親友,你如何一時便知?」長班道:「小的們胸藏一部縉紳,腳踏千條衚衕,有何難訪難問?至于書辦,小的們也怕他——怕上了他們的當。」
孝移道:「今日乘便,先拜主人,回來開單子與你。你且說這主人翁,是怎麼的一個人?」長班道:「這是柏老爺房子。這老爺名喚柏永齡,是累代一個富戶。這位老爺,當年做過司務廳,後來又轉到吏部。為人極是好的,專一濟貧救厄,積的今年八十多歲,耳不聾,眼不花。總是一個佛心厚道的人。老爺要拜他,小的先為傳帖。」孝移叫德喜兒取出護書年家眷弟帖,並土物四事,付與張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