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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日,在蘇州閶門人叢裡劈面撞着這一夥人。正待開口發作,這夥人不慌不忙,滿面生春,卻象他鄉遇故知的一般,一把邀了那富翁,邀到一個在酒肆中,一副潔淨座頭上坐了。叫酒保燙酒取嗄飯來,慇勤謝道:「前日有負厚德,實切不安。但我輩道路如此,足下勿以為怪!今有一法與足下計較,可以償足下前物,不必別生異說。」富翁道:「何法?」丹士道:「足下前日之銀,吾輩得來隨手費盡,無可奉償。今山東有一大姓,也請吾輩燒煉,已有成約。只待吾師到來,才交銀舉事。奈吾師遠遊,急切未來。足下若權認作吾師,等他交銀出來,便取來先還了足下前物,直如反掌之易!不然,空尋我輩也無干。足下以為何如?」富翁道:「尊師是何人物?」丹士道:「是個頭陀。今請足下略剪去了些頭髮,我輩以師禮事奉,徑到彼處便了。」
富翁急於得銀,便依他剪髮做一齊了。彼輩殷慇勤勤,直侍奉到山東。引進見了大姓,說道是師父來了。大姓致敬,迎接到堂中,略談爐火之事,富翁是做慣了的,亦且胸中原博,高談闊論,盡中機宜。大姓深相敬服,是夜即兌銀二千兩,約在明日起火。只管把酒相勸,吃得酩酊。扶去另在一間內書房睡着。到得天明,商量安爐。富翁見這夥人科派,自家曉得些,也在裡頭指點。當日把銀子下爐燒煉,這夥人認做徒弟守爐。大姓只管來尋師父去請教,攀話飲酒,不好卻得。這些人看個空兒,又提了罐,各各走了,單撇下了師父。
大姓只道師父在家不妨,豈知早晨一夥都不見了,就拿住了師父,要去送在當官,捉拿餘黨。富翁只得哭訴道:「我是松江潘某,原非此輩同黨。只因性好燒丹,前日被這夥人拐了。路上遇見他,說道在此間燒煉,得來可以賠償。又替我剪髮,叫我裝師父來的。指望取還前銀,豈知連宅上多騙了,又撇我在此!」說罷大哭,大姓問其來歷詳細,說得對科,果是松江富家,與大姓家有好些年誼的。知被騙是實,不好難為得他,只得放了。一路無了盤纏,倚着頭陀模樣,沿乞化回家。
到得臨清碼頭,只見一隻大船內,簾下一個美人,揭着簾兒,露面看著街上。富翁看見,好些面染。仔細一認,卻是前日丹客所帶來的妾與他偷情的。疑道:「這人緣何在這船上?」走到船邊,細細訪問。方知是河南舉人某公子包了名娼,到京會試的。富翁心裡想道:「難道當日這家的妾畢竟賣了?」又疑道:「敢是面龐相象的?」不離船邊,走來走去只管看,忽見船艙裡叫個人出來,問他道:「官艙裡大娘問你可是松江人?」富翁道:「正是松江。」又問道:「可姓潘否?」富翁吃了一驚,道:「怎曉得我的姓?」只見艙裡人說:「叫他到船邊來。」富翁走上前去。簾內道:「妾非別人,即前日丹客所認為妾的便是,實是河南妓家。前日受人之託,不得不依他囑咐的話,替他搗鬼,有負于君。君何以流落至此?」富翁大慟,把連次被拐,今在山東回來之由,訴說一遍。簾內人道:「妾與君不能無情,當贈君盤費,作急回家。此後遇見丹客,萬萬勿可聽信。妄亦是騙局中人,深知其詐。君能聽妾之言,是即妾報君數宵之愛也。」言畢,着人拿出三兩一封銀子來遞與他,富翁感謝不盡,只得收了。自此方曉得前日丹客美人之局,包了娼妓做的,今日卻虧他盤纏。到得家來,感念其言,終身不信爐火之事。卻是頭髮紛披,親友知其事者,無不以為笑談,奉勸世人好丹術者,請以此為鑒。
丹術須先斷情慾,塵緣豈許相馳逐?
貪淫若是望丹成,陰溝洞裡天鵝肉。
第四十捲 逞多財白丁橫帶
詩曰:
榮枯本是無常數,何必當風使盡帆?
東海揚塵猶有日,白衣蒼狗剎那間。
話說人生榮華富貴,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認為實相。如今人一有了時勢,便自道是「萬年不拔之基」,旁邊看的人也是一樣見識。豈知轉眼之間灰飛煙滅,泰山化作冰山,極是不難的事。俗語兩句說得好:「寧可無了有,不可有了無。」專為貧賤之人,一朝變泰,得了富貴,苦盡甜來滋味深長;若是富貴之人,一朝失勢,落魄起來,這叫做「樹倒猢猻散」,光景着實難堪了。卻是富貴的人只據目前時勢,橫着膽,昧着心,任情做去,那裡管後來有下梢沒下梢。曾有一個笑話,道是一個老翁有三子,臨死時分付道:「你們倘有所願,實對我說。我死後求之上帝。」一子道:「我願官高一品。」一子道:「我願田連萬頃。」末一子道:「我無所願,願換大眼睛一對。」老翁大駭道:「要此何干?」其子道:「等我撐開了大眼,看他們富的富、貴的貴。」此雖是一個笑話,正合著古人云: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雖然如此,然那等熏天嚇地富貴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誅戮,或是生下子孫不肖,方是敗落散場,再沒有一個身子上,先前做了貴人,以後流為下賤,現世現報,做人笑柄的。看官,而今且聽小子先說一個好笑的,做個「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