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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許公設宴,管待新女婿,將前日所下金花彩幣依舊送還,道:「一女不受二聘。賢婿前番在金家已費過了,今番下官不敢重疊收受。」莫稽低頭無語。許公又道:「賢婿常恨令岳翁卑賤,以致夫婦失愛,几乎不終。今下官備員如何?只怕爵位不高,尚未滿賢婿之意。」莫稽漲得麵皮紅紫,只是離席謝罪。有詩為證:
痴心指望締高姻,誰料新入是舊人?
打罵一場羞滿面,問他何取岳翁新?
自此莫稽與玉奴夫婦和好,比前加倍。許公共夫人待玉奴如真女,待莫稽如真婿;玉奴待許公夫婦,亦與真爹娘無異。連莫稽都感動了,迎接團頭金老大在任所,奉養送終。後來許公夫婦之死,金玉奴皆制重服,以報其恩。莫氏與許氏世世為通家兄弟,往來不絶。詩云:
宋弘守義稱高節,黃允休妻罵薄情;
試看莫生婚再合,姻緣前定枉勞爭。
第三十三卷 唐解元玩世出奇
三通鼓角四更鷄,日色高升月色低。
時序秋冬又春夏,舟車南北復東西。
鏡中次第人顏老,世上參差事不齊。
若向其間尋穩便,一壺濁酒一餐齏。
這八句詩乃是吳中一個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聰明蓋地,學問包天,書畫音樂無有不通;詞賦詩文,一揮便就。為人放浪不覊,有輕世傲物之志。生於蘇郡,家住吳趨。做秀才時,曾效連珠體,做《花月吟》十餘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長空影動花迎月,深院人歸月伴花」;「雲破月窺花好處,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為人稱頌。本府太守曹鳳見之,深愛其才。值宗師科考,曹公以才名特薦。那宗師姓方,名志,鄞縣人。最不喜古文辭。聞唐寅恃才豪放,不修小節,正要坐名黜治。卻得曹公一力保救。雖然免禍,卻不放他科舉。直至臨場,曹公再三苦求,附一名于遺才之末,是科遂中瞭解元。伯虎會試至京,文名益著,公卿皆折節下交,以識面為榮。有程詹事典試,頗開私徑賣題,恐人議論,欲訪一才名素著者為榜首,壓服眾心,得唐寅甚喜,許以會元。伯虎性素坦率,酒中便向人誇說:「今年我定做會元了。」眾人已聞程詹事有私,又忌伯虎之才,哄傳主司不公,言官風聞動本,聖旨不許程詹事卷,與唐寅俱下詔獄問革。伯虎還鄉,絶意功名,益放浪詩酒,人都稱為唐解元。得唐解元詩文字畫片紙尺幅,如獲重寶。其中惟畫尤其得意。平日心中喜怒哀樂都寓之於丹青。每一畫出,爭以重價購之。有《言志》詩一絶為證: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
閒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作業錢。
卻說蘇州六門:葑、盤、胥、閶、婁、齊。那六門中只有閶門最盛,乃舟車輻輳之所。真個是: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東西。五更市販何曾絶,四遠方言總不齊。唐解元一日坐在閶門遊船之上,就有許多斯文中人慕名來拜,出扇求其字畫。解元畫了幾筆水墨,寫了幾首絶句。那聞風而至者,其來愈多。解元不耐煩,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來。解元倚窗獨酌,忽見有畫舫從旁搖過,航中珠翠奪目,內有一青衣小環,眉目秀艷,體態綽約,舒頭船外,注視解元,掩口而笑。須臾船過,解元神蕩魂搖,問舟子:「可認得去的那只船麼?」舟人答言:「此船乃無錫華學士府眷也,」解無慾尾其後,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正要教童子去覓船,只見城中一隻船兒,搖將出來。他也不管那船有載沒載,把手相招,亂呼亂喊。那船漸漸至近,艙中一人走出船頭,叫聲:「伯虎,你要到何處去?這般要緊!」解元打一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要答拜一個遠來朋友,故此要緊,兄的船往哪裡去?」雅宜道:「弟同兩個舍親到茅山去進香,數日方回。」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進香,正沒有人同去。如今只得要趁便了。」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弟泊船在此相候。」解元道:「就去罷了,又回家做什麼?」雅直道:「香燭之類,也要備的。」解元道:「到那裡去買罷!」遂打發童子回去。也不別這些求詩畫的朋友,徑跳過船來,與艙中朋友敘了禮,連呼:「快些開船。」舟子知是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撐篙搖櫓。行不多時,望見這只畫舫就在前面。解元分付船上,隨着大船而行。眾人不知其故,只得依他。
次日到了無錫,見畫舫搖進城裡。解元道:「到了這裡,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了。」叫船家移舟去惠山取了水,原到此處停泊,明日早行。「我們到城裡略走一走,就來下船。」舟子答應自去。解元同雅宜三四人登岸,進了城,到那熱閙的所在,撇了眾人,獨自一個去尋那畫舫。卻又不認得路徑,東行西走,並不見些蹤影。走了一回,穿出一條大街上來,忽聽得呼喝之聲。解元立住腳看時,只見十來個僕人前引一乘暖轎,自東而來,女從如雲。自古道:「有緣千里能相會。」那女從之中,閶門所見青衣小環正在其內。解元心中歡喜,遠遠相隨,直到一座大門樓下,女使出迎,一擁而入。詢之傍人,說是華學士府,適纔轎中乃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