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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來劉員外另有一個肚腸。一來他有個兄弟劉從道同妻寧氏亡逝已過,遺下一個侄兒,小名叫做引孫,年二十五歲,讀書知事。只是自小父母雙亡,傢俬蕩敗,靠着伯父度日。劉員外道是自家骨肉,另眼覷他。怎當得李氏媽媽一心只護着女兒女婿,又且念他母親存日,妯娌不和,到底結怨在他身上,見了一似眼中之釘。虧得劉員外暗地保全,卻是畢竟礙着媽媽女婿,不能十分周濟他,心中長懷不忍。二來員外有個丫頭叫做小梅,媽媽見他精細,叫他近身伏侍。員外就收拾來做了偏房,已有了身孕,指望生出兒子來。有此兩件心事,員外心中不肯輕易把傢俬與了女婿。怎當得張郎憊賴,專一使心用腹,搬是造非,挑撥得丈母與引孫舅子口逐吵閙。引孫當不起激聒,劉員外也怕淘氣,私下周給些錢鈔,叫引孫自尋個住處,做營生去。引孫是個讀書之人,雖是尋得間破房子住下,不曉得別做生理,只靠伯父把得這些東西,且逐漸用去度日。眼見得一個是引孫趕去了。張郎心裡懷着鬼胎,只怕小梅生下兒女來。若生個小姨,也還只分得一半;若生個小舅,這傢俬就一些沒他分了。要與渾家引姐商量,暗算那小梅。那引姐倒是個孝順的人,但是女眷家見識,苦把傢俬分與堂弟引孫,他自道是親生女兒,有些氣不甘分;若是父親生下小兄弟來,他自是喜歡的。況見父親十分指望,他也要安慰父親的心,這個念頭是真。曉得張郎不懷良心,母親又不明道理,只護着女婿,恐怕不能勾保全小梅生產,時常心下打算。恰好張郎趕逐了引孫出去,心裡得意,在渾家面前露出那要算計小梅的意思來。引姐想道:「若兩三人做了一路,算計地一人,有何難處?不爭你們使嫉妒心腸,卻不把我父親的後代給了?這怎使得!我若不在裡頭使些見識,保護這事,做了父親的罪人,做了萬代的罵名。卻是丈夫見我,不肯做一路,怕他每背地自做出來,不若將機就計,暗地周全罷了。」
你道怎生暗地用計?元來引姐有個堂分姑娘嫁在東莊,是與引姐極相厚的,每事心腹相托。引姐要把小梅寄在他家裡去分娩,只當是託孤與他。當下來與小梅商議道:「我家裡自趕了引孫官人出去,張郎心裡要獨占傢俬。姨姨你身懷有孕,他好生嫉妒!母親又護着他,姨姨你自己也要放精細些!」小梅道:「姑娘肯如此說,足見看員外面上,十分恩德。奈我獨自一身怎提防得許多?只望姑娘凡百照顧則個。」引姐道:「我怕不要周全?只是關着財利上事,連夫妻兩個,心肝不托着五髒的。他早晚私下弄了些手腳,我如何知道?」小梅垂淚道:「這等卻怎麼好?不如與員外說個明白,看他怎麼做主?」引姐道:「員外老年之人,他也周庇得你有數。況且說破了,落得大家面上不好看,越結下冤家了,你怎當得起?我倒有一計在此,須與姨姨商量。」小梅道:「姑娘有何高見?」引姐道:「東莊裡姑娘與我最厚。我要把你寄在他莊上,在他那裡分娩,托他一應照顧。生了兒女,就托他撫養着。衣食盤費之類多在我身上。這邊哄着母親與丈夫,說姨姨不象意走了。他每巴不得你去的,自然不尋究。且等他把這一點要擺佈你的肚腸放寬了,後來看個機會,等我母親有些轉頭,你所養兒女已長大了。然後對員外-一說明,取你歸來,那時須奈何你不得了。除非如此,可保十全。」小梅道:「足見姑娘厚情,殺身難報!」引姐道:「我也只為不忍見員外無後,恐怕你遭了別人毒手,沒奈何背了母親與丈夫私下和你計較。你日後生了兒有了好處,須記得今日。」小梅道:「姑娘大恩,經板兒印在心上,怎敢有忘!」兩下商議停當,看著機會,還未及行。
員外一日要到莊上收割,因為小梅有身孕,恐怕女婿生嫉妒,女兒有外心,索性把傢俬都托女兒、女婿管了。又怕媽媽難為小梅,請將媽媽過來,對他說道:「媽媽,你曉得借瓮釀酒麼?」媽媽道:「怎地說?」員外道:「假如別人家瓮兒借將來家裡做酒。酒熟了時就把那瓮兒送還他本主去了。這不是隻借得他傢伙一番。如今小梅這妮子腹懷有孕,明日或兒或女得一個,只當是你的。那其間將那妮子或典或賣,要不要多憑得你。我只要借他肚裡生下的要緊,這不當時『借瓮釀酒』?」媽媽見如此說,也應道:「我曉得,你說的是,我覷着他便了。你放心莊上去。」員外叫張郎取過那遠年近歲欠他錢鈔的文書,都搬將出來,叫小梅點個燈,一把火燒了。張郎伸手火裡去搶,被火一道,燒壞了指頭叫痛。員外笑道:「錢這般好使?」媽媽道:「借與人家錢鈔,多是幼年到今,積攢下的傢俬,如何把這些文書燒掉了?」員外道:「我沒有這幾貫業錢,安知不已有了兒子?就是今日有得些些根芽,若沒有這幾貫業錢,我也不消擔得這許多干係,別人也不來算計找了。我想財是什麼好東西?苦苦盤算別人的做甚?不如積些陰德,燒掉了些,家裡須用不了。或者天可憐見,不絶我後,得個小廝兒也不見得。」說罷,自往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