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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俊俏後生是誰?原來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縣人氏,姓陳,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後來改口呼為大郎。年方二十四歲,且是生得一表人物,雖勝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兩人之下。這大郎也是父母雙亡,湊了二三千金本錢,來走襄陽販糴些米豆之類,每年常走一遍。他下處自在城外,偶然這日進城來,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鋪中問個家信。那典鋪正在蔣家對門,因此經過。你道怎生打扮?頭上帶一頂蘇樣的百柱騌帽,身上穿一件魚肚白的湖紗道袍,又恰好與蔣興哥平昔穿著相像。三巧兒遠遠瞧見,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開帘子定睛而看。陳大郎抬頭,望見樓上一個年少的美婦人目不轉睛的,只道心上喜了他,也對著樓上丟個眼色。誰知兩個都錯認了。三巧兒見不是丈夫,羞得兩頰通紅,忙忙把窗兒拽轉,跑在後樓,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頭突突的跳一個不住。
誰知陳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婦人眼光兒攝上去了。回到下處,心唸唸的放他不下,肚裡想道:「家中妻子雖是有些顏色,怎比得婦人一半!欲待通個情款,爭奈無門可入。若得謀他一宿,就消花這些本錢,也不枉為人在世。」嘆了幾口氣,忽然想起大市街東巷有個賣珠子的薛婆,曾與他做過交易。這婆子能言快語,況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認得,須是與他商議,定有道理。這一夜番來覆去,勉強過了。
次日起個清早,只推有事,討些涼水梳洗,取了一百兩銀子、兩大錠金子,急急的跑進城來。這叫做:欲求生受用,須下死工夫。陳大郎進城,一徑來到大市街東巷,去敲那薛婆的門。薛婆蓬着頭,正在天井裡揀珠子;聽得敲門,一頭收過珠包,一頭問道:「是誰?」才聽說出「徽州陳」三字,慌忙開門請進,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為禮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貴幹?」陳大郎道:「特特而來,若遲時,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脫些珍珠首飾麼?」陳大郎道:「珠子也要買,還有大買賣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這一行貨,其餘都不熟慣。」陳大郎道:「這裡可說得話麼?」薛婆便把大門關上,請他到小閣兒坐著,問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見四下無人,便向衣袖裡摸出銀子,解開布包,攤在桌上,道:「這一百兩白銀,乾娘收過了,方纔敢說。」婆子不知高低,那裡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黃燦燦的兩錠金子,也放在桌上,道:「這十兩金子一併奉納。若干娘再不收時,便是故意推調了。今日是我來尋你,非是你為求我。只為這樁大買賣,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說做不成時,這金銀你只管受用,終不然我又來取討,日後再沒相會的時節了?我陳商不是恁般小樣的人!」看官,你說從來做牙婆的那個不貪錢鈔?見了這般黃白之物,如何不動火?薛婆當時滿臉堆下笑來,便道:「大官人休得錯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別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錢財。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老身權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勞,依舊奉納。」說罷,將金錠放銀包內一齊包起,叫聲:「老身大膽了。」拿向臥房中藏過忙踅出來,道:「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稱謝,你且說甚麼買賣用着老身之處?」大郎道:「急切要尋一件救命之寶,是處都無,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乾娘去藉藉。」婆子笑將起來道:「又是作怪!老身在這條巷住過二十多年,不曾聞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寶。大官人你說,有寶的還是誰家?」大郎道:「敝鄉裡汪三朝奉典鋪對門高樓子內是何人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這是本地蔣興哥家裡,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這救命之寶,正要問他女眷藉藉。」便把椅兒掇近了婆子身邊,向他訴出心腹,如此如此。
婆子聽罷,連忙搖首道:「此事大難!蔣興哥新娶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兩個如魚似水,寸步不離。如今沒奈何出去了,這小娘子足不下樓,甚是貞節。因興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輩從不曾上他的階頭。連這小娘子面長面短,老身還不認得,如何應承得此事?方纔所賜,是老身福薄,受用不成了。」陳大郎聽說,慌忙雙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時,被他兩手拿住衣袖,緊緊按定在椅上,動彈不得。口裡說:「我陳商這條性命都在乾娘身上。你是必思量個妙計,作成我入馬,救我殘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兩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個死。」慌得婆子沒理會處,連聲應道:「是,是!莫要折殺老身,大官人請起,老身有話講。」陳大郎方纔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見教。」薛婆道:「此事須從容圖之,只要成就,莫論歲月。若是限時限日,老身決難奉命。」陳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遲幾日何妨,只是計將安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遲,早飯後,相約在汪三朝奉典鋪中相會。大官人可多帶銀兩,只說與老身做買賣,其間自有道理。若是老身這兩隻腳跨進得蔣家門時,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處,莫在他門首盤桓,被人識破,誤了大事。討得三分機會,老身自來回覆。」陳大郎道:「謹依尊命。」唱了個肥喏,欣然開門而去。正是:
未曾滅項興劉,先見築壇拜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