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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 132 / 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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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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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矮又矮,胖又胖,鬚鬢黑白各一半。破儒巾,欠時樣,藍衫補孔重重綻。你也瞧,我也看,若還冠帶像胡判。不枉誇,不枉贊,「先」今朝說嘴慣。休羡他,莫自嘆,少不得大家做老漢。不須營,不須干,序齒輪流做領案。

那案首不是別人,正是那五十七歲的怪物、笑具,名叫鮮于同。合堂秀才哄然大笑,都道:「鮮于『先輩』,又起用了。」連蒯公也自羞得滿面通紅,頓口無言。一時間看錯文字,今日眾人屬目之地,如何番悔?忍着一肚子氣,胡亂將試卷拆完。喜得除了第一名,此下一個個都是少年英俊,還有些嗔中帶喜。是日,蒯公發放諸生事畢,回衙悶悶不悅,不在話下。


  

卻說鮮于同少年時本是個名士,因淹滯了數年,雖然志不曾灰,卻也是:

澤畔屈原吟獨苦,洛陽季子面多慚。

今日出其不意,考個案首,也自覺有些興頭。到學道考試,未必愛他文字,虧了縣家案首,就搭上一名科舉,喜孜孜去赴省試。眾朋友都在下處看經書,溫後場。只有鮮于同平昔飽學,終日在街坊上遊玩。旁人看見,都猜道:「這位老相公,不知是送兒子孫兒進場的,事外之人,好不悠閒自在。」若曉得他是科舉的秀才,少不得要笑他幾聲。

日居月諸,忽然八月初七日,街坊上大吹大擂,迎試官進貢院。鮮于同觀看之際,見興安縣蒯公,正徵聘做《禮記》房考官。鮮于同自想,我與蒯公同經,他考過我案首,必然愛我的文字,今番遇合,十有八九。誰知蒯公心裡不然,他又是一見識,道:「我取個少年門生,他後路悠遠,官也多做幾年,房師也靠得着他。那些老師宿儒,取之無益。」又道:「我科考時不合錯了眼,錯取了鮮于『先輩』,在眾人前老人沒趣。今番再取中了他,卻不又是一場笑話。我今閲卷,但是三場做得齊整的,多應是夙學之士,年紀長了,不要取他。只揀嫩嫩的口氣,亂亂的文法,歪歪的四六,怯怯的策論,憒憒的判語,那定是少年初學。雖然學問未充,養他一兩科,年還不長,且脫了鮮于同這件干紀。」算計已定,如法閲卷,取了幾個不整不齊,略略有些筆資的,大圈大點,呈上主司。主司都批了「中」字。

到八月二十八日,主司同各經房在至公堂上拆號填榜。《禮記》房首卷是桂林府興安縣學生,覆姓鮮于,名同,習《禮記》,又是那五十七的怪物、笑具僥倖了。蒯公好生驚異。主司見蒯公有不樂之色,問其緣故。蒯公道:「那鮮于同年紀已老,恐置之魁列,無以壓服後生,情願把一卷換他。」主司指堂上匾額道:「此堂既名為『至公堂』,豈可以老少而私愛憎乎?自古龍頭屬於老成,也好把天下讀書人的志氣鼓舞一番。」遂不肯更換,判定了第五名正魁,蒯公無可奈何。正是:

饒君用盡千般力,命裡安排動不得。

本心揀取少年郎,依舊取將老怪物。


  
蒯公立心不要中鮮于「先輩」,故此只揀不整齊的文字才中。那鮮于同是宿學之士,文字必然整齊,如何反投其機?原來鮮于同為八月初七日看蒯公入簾,自謂遇合十有八九。回歸寓中多吃了幾杯生酒,壞了脾胃,破腹起來。勉強進場,一頭想文字,一頭泄瀉,瀉得一絲兩氣,草草完篇。二場三場,仍復如此。十分才學,不曾用得一分出來,自謂萬無中式之理。誰知蒯公到不要整齊文字,以此竟占了個高魁。也是命裡否極泰來,顛之倒之,自然湊巧。那興安縣剛剛只中他一個舉人。當日鹿鳴宴罷,眾同年序齒,他就居了第一。各房考官見了門生,俱各歡喜,惟蒯公悶悶不悅。鮮于同感蒯公兩番知遇之恩,愈加慇勤,蒯公愈加懶散。上京會試,只照常規,全無作興加厚之意。明年鮮于同五十八歲,會試,又下第了。相見蒯公,蒯公更無別語,只勸他選了官罷。鮮于同做了四十餘年秀才,不肯做貢生官,今日才中得一年鄉試,怎肯就舉人職,回家讀書,愈覺有興。每聞裡中秀才會文,他就袖了紙墨筆硯,捱入會中同做。憑眾人耍他、笑他、嗔他、厭他,總不在意。做完了文字,將眾人所作看了一遍,欣然而歸,以此為常。

光陰荏苒,不覺轉眼三年,又當會試之期。鮮于同時年六十有一,年齒雖增,矍鑠如舊。在北京第二遍會試,在寓所得其一夢。夢見中了正魁,會試錄上有名,下面卻填做《詩經》,不是《禮記》。鮮于同本是個宿學之士,那一經不通?他功名心急,夢中之言,不由不信,就改了《詩經》應試。事有湊巧,物有偶然。蒯知縣為官清正,行取到京,欽授禮科給事中之職。

其年又進會試經房。蒯公不知鮮于同改經之事,心中想道:「我兩遍錯了主意,取了那鮮于『先輩』做了首卷,今番會試,他年紀一髮長了。若《禮記》房裡又中了他,這才是終身之玷。我如今不要看《禮記》,改看了《詩經》捲子,那鮮于『先輩』中與不中,都不幹我事。」比及入簾閲卷,遂請看《詩》五房卷。蒯公又想道:「天下舉子象鮮于『先輩』的,諒也非止一人,我不中鮮于同,又中了別的老兒,可不是『躲了雷公,遇了霹靂』。我曉得了,但凡老師宿儒,經旨必然十分透徹。後生家專工四書,經義必然不精。如今到不要取四經整齊,但是有筆資的,不妨題旨影響,這定是少年之輩了。」閲捲進呈。等到揭曉,《詩》五房頭卷,列在第十名正魁。拆號看時,卻是桂林府興安縣學生,覆姓鮮于,名同,習《詩經》,剛剛又是那六十一歲的怪物、笑具!氣得蒯遇時目睜口獃,如槁木死灰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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