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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孫得了這個消息,算是黃連樹下彈琴一苦中取樂了。將身邊所剩餘銀,買口棺木,僱人抬出屍首,盛殮好了,停在清真觀中,做些羹飯澆奠了一番,又哭得一佛出世。那裴安卿所帶盤費原無幾何,到此已用得乾乾淨淨了。雖是已有棺木,殯葬之資毫無所出。蘭孫左思右想道:「只有個舅舅鄭公見任西川節度使,帶了家眷在彼,卻是路途險遠,萬萬不能搭救。真正無計可施。」事到頭來不自由,只得手中拿個草標,將一張紙寫着「賣身葬父」四字,到靈柩前拜了四拜,禱告道:「爹爹陰靈不遠,保奴前去得遇好人。」拜罷起身,噙着一把眼淚,抱著一腔冤恨,忍着一身羞恥,沿街喊叫。可憐裴蘭孫是個嬌滴滴的閨中處子,見了一個驀生人也要面紅耳熱的,不想今日出頭露面!思念父親臨死言詞,不覺寸腸俱裂。正是: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生來運蹇時乖,只得含羞忍辱。
父兮侄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縱教血染鵑紅,彼蒼不念煢獨!
又道是天無絶人之路,正在街上賣身,只見一個老媽媽走近前來,欠身施禮,問道:「小娘子為著甚事賣身?又恁般愁容可掬?」仔細認認,吃了一驚道:「這不是裴小姐?如何到此地位?」元來那媽媽正是洛陽的薛婆。鄭夫人在時,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來的,故此認得。蘭孫抬頭見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個僻靜所在,含淚把上項事說了一遍。那婆子家最易眼淚出的,聽到傷心之處,不覺也哭起來道:「元來尊府老爺遭此大難!你是個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若要賣身,雖然如此嬌姿,不到得便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個偏房了。」蘭孫道:「今日為了父親,就是殺身,也說不得,何惜其他?」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請免愁煩,洛陽縣劉一刺史老爺,年老無兒,夫人王氏要與他取個偏房,前日曾囑付我,在本處尋了多時,並無一個中意的。如今因為洛陽一個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頭親事,夫人乘便囑付親侄王文用帶了身價同我前來遍訪。也是有緣,遇著小姐。王夫人原說要個德容兩全的,今小姐之貌絶世無雙,賣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這十有九分了。那劉刺史仗義疏財,王夫人大賢大德,小姐到彼雖則權時落後,盡可快活終身。未知尊意何如?」蘭孫道:「但憑媽媽主張,只是賣身為妾,玷辱門庭,千萬莫說出真情,只認做民家之女罷了。」薛婆點頭道是,隨引了蘭孫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來。薛婆就對他說知備細。王文用遠遠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覺得傾國傾城,便道:「有如此絶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一邊是落難之際,一邊是富厚之家,並不消爭短論長,已自一說一中。整整兌足了一百兩雪花銀子,透與蘭孫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蘭孫道:「我本為葬父,故此賣身。須是完葬事過,才好去得。」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陽成親之後,那時浼劉老爺差人埋葬,何等容易!」蘭孫只得依從。
那王文用是個老成才幹的人,見是要與姑夫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與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後。東京到洛陽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數日,早已到了劉家。王文用自往解庫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領他進去,叩見了王夫人。夫人抬頭看蘭孫時,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妝略試,無半點塵氛。舉止處,態度從容,語言時,聲音淒婉。雙蛾顰蹙,渾如西子入吳時;兩頰含愁,正似王嬙辭漢日。可憐嫵媚清閨女,權作追隨宦室人!
當時王夫人滿心歡喜,問了姓名,便收拾一間房子,安頓蘭孫,撥一個養娘服事他。
次日,便請劉元普來,從容說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嗔怪!」劉元普道:「夫人有話即說,何必諱言?」夫人道:「相公,你豈不聞人生七十古來稀?今你壽近七十,前路幾何?並無子息。常言道:」無病一身輕,有子萬事足。‘久欲與相公納一側室,一來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來未得其人,姑且隱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齡,抑且才色兩絶,願相公立他做個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劉門後代。「劉元普道:」老夫只恐命裡無嗣,不欲耽誤人家幼女。誰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喚他出來見我。「當下蘭孫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劉元普看見,心中想道:」我觀此女儀容動止決不是個以下之人。「便開口問道:」你姓甚名誰?是何等樣人家之女?為甚事賣身?「蘭孫道:」賤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蘭孫。父死無資,故此賣身殯葬。“口中如此說,不覺暗地裡偷彈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