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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候,正難將息。三林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力!雁過也,總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着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朱淑真時值秋間,丈夫出外,燈下獨坐無聊,聽得窗外雨聲滴點,吟成一絶:
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到又昏黃。
那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
後來刻成詩集一卷,取名《斷腸集》。說話的,為何單表那兩個嫁人不着的?只為如今說一個聰明女子,嫁着一個聰明的丈夫,一唱一和,遂變出若干的話文。正是:
說來文士添佳興,道了閨中作美談。
話說四川眉州,古時謂之蜀郡,又曰嘉州,又曰眉山。山有蟆順,峨眉,水有岷江、環湖,山川之秀鐘於人物。生出個博學名儒來,姓蘇,名洵,字明允,別號老泉。當時稱為老蘇。老蘇生下兩個孩兒:大蘇、小蘇。大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小蘇名轍,字子由,別號穎濱。兩子都有文經武緯之才、博古通今之學,同科及第,名重朝廷,俱拜翰林學士之職,天下稱他兄弟謂之二蘇,稱他父子謂之三蘇。這也不在話下。更有一樁奇處,那山川之秀偏萃于一門。兩個兒子未為希罕,又生個女兒,名曰小妹,其聰明絶世無雙,真個聞一知二,問十答十。因他父兄都是個大才子,朝談夕講無非子史經書,目見耳聞不少詩詞歌賦,自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況且小妹資性過人十倍,何事不曉!十歲上隨父兄居于京師寓中,有繡球花一樹,時當春月,其花盛開,老泉賞玩了一回,取紙筆題詩,才寫得四句,報說:「門前客到!」老泉擱筆而起。小妹閒步到父親書房之內,看見桌上有詩四句:
“天巧玲瓏玉一邱,迎眸爛漫總清幽;|Qī|shu|ωang|
白雲疑向枝間出,明月應從此處留。“
小妹覽畢,知是詠繡球花所作,認得父親筆跡,遂不待思索,續成後四句云:
瓣瓣折開蝴蝶翅,團團圍就水晶球;
假饒借得香風送,何羡梅花在隴頭?
小妹題詩依舊放在桌上,款步歸房。
老泉送客出門,復轉書房,方欲續完前韻,只見幾句已足,讀之詞意俱美。疑是女兒小妹之筆,呼而問之,寫作果出其手。老泉嘆道:「可惜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兒,可不又是制科中一個有名人物!」自此愈加珍愛其女,恣其讀書博學,不復以女工督之。看看長成一十六歲,立心要妙選天下才子與之為配,急切難得。忽一日,宰相王荊公着堂候官請老泉到府與之敘話。原來王荊公諱安石,字介甫,未得第時,大有賢名。平時常不洗面,不脫衣,身上虱子無數。老泉惡其不近人情,異日必為奸臣,曾作《辨姦論》以譏之。荊公懷恨在心,後來見他大蘇、小蘇連登制科,遂舍怨而修好。老泉亦因荊公拜相,恐妨二子進取之路,也不免曲意相交。正是:
古人結交在意氣,今人結交為勢利;
從來勢利不同心,何如意氣交情深。
是日,老泉赴荊公之召,無非商量些今古,議論了一番時事,遂取酒對酌,不覺忘懷酩酊。荊公偶然誇能:「小兒王雪讀書只一遍,便能背誦。」老泉帶酒答道:「誰家兒子讀兩遍!」荊公道:「到是老夫失言,不該班門弄斧。」老泉道:「不惟小兒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荊公大驚道:「只知令郎大才,卻不知有令愛。眉山秀氣盡屬公家矣!」老泉自悔先言,連忙告退。荊公命童子取出一卷文字,遞與老泉道:「此乃小兒王恩窗課,相煩點定。」老泉納于袖中,唯唯而出。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誇女孩兒之才。今介甫將兒子窗課屬吾點定,必為求親這事。這頭親事非吾所願,卻又無計推辭。」沉吟到曉,梳洗已畢,便將王秀所作次第看之,真乃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又不覺動了個愛才之意。「但不知女兒緣分如何?我如今將這文卷與女兒觀之,看他愛也不愛。」遂隱下姓名,分付丫環道:「這卷文字乃是個少年名士所呈,求我點定。我不得閒暇,轉送與小姐,教他到批閲完時,速來回話。」丫環將文字呈上小姐,傳達太老爺分付之語。小妹滴露研朱,從頭批點,須臾而畢。嘆道:「好文字!此必明才子所作。但秀氣泄盡,華而不實,恐非久長之器。」遂於卷面批云:
新奇藻麗,是其所長;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則有餘,享大年則不足。
後來王雪十九歲中了頭名狀元,未幾夭亡。可見小妹知人之明,這是後話。
卻說小妹寫罷批語,叫丫環將文卷納還父親。老泉一見大驚道:「這批語如何回覆得介甫!必然取怪。」一時污損了卷面,無可奈何,卻好堂候官到門:「奉相公鈞旨,取昨日文卷,面見太爺,還有話稟。」老泉此時手足無措,只得將卷面割去,重新換過,加上好批語,親手交堂候官收訖。堂候官道:「相公還分付得有一言動問:貴府小姐曾許人否?倘未許人,相府願諧秦晉。」老泉道:「相府議親,老夫豈敢不從。只是小女貌醜,恐不足當金屋之選。相煩好言達上,但訪問自知,並非老夫推托。」堂候官領命,回覆荊公。
荊公看見卷面換了,已有三分不悅。又恐怕蘇小姐容貌真個不揚,不中兒子之意,密地差人打聽。原來蘇東坡學士常與小妹互相嘲戲,東坡是一嘴鬍子,小妹嘲云:
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裡有聲傳。
小妹額顱凸起,東坡答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