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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那婆娘分付當直的:「與我喚那張牙婆到來,我有話說。」不一時,當直的將張婆引到。賈婆教月香和養娘都相見了,卻發付他開去。對張婆說道:「我家六年前,討下這兩個丫頭,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嬌嬌的,做不得生活,都要賣他出去,你與我快尋個主兒。」原來當先官賣之事,是李牙婆經手。此時李婆已死,官私做媒,又推張婆出尖了。張婆道:「那年紀小的,正有個好主兒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賈婆道:「有甚不肯?」張婆道:「就是本縣大尹老爺複姓鐘離,名義,壽春人氏,親生一位小姐,許配德安縣高大尹的長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來娶親了。本縣嫁裝都已備得十全,只是缺少一個隨嫁的養娘。昨日大尹老爺喚老媳婦當官分付過了,老媳婦正沒處尋。宅上這位小娘子,正中其選。只是異鄉之人,怕大娘不捨得與他。」賈婆想道:「我正要尋個遠方的主顧,來得正好。況且知縣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來,料也不敢則聲。」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勝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麼不捨得,只是不要虧了我的原價便好。」張婆道:「原價許多?」賈婆道:「下來歲時,就是五十兩討的,如今飯錢又算一主在身上了。」張婆道:「吃的飯是算不得帳。這五十兩銀子在老媳婦身上。」賈婆道:「那一個老丫頭,也替我覓個人家便好。他兩個是一夥兒來的,去了一個,那一個也養不住了。況且年紀一二十之外,又是要老公的時候,留他甚麼!」張婆道:「那個要多少身價?」賈婆道:「原是三十兩銀子討的。」牙婆道:「粗貨兒,直不得這許多。若是減得一半,老媳婦到有個外甥在身邊,三十歲了,老媳婦原許下與他娶一房妻小的,因手頭不寬展,捱下去,這到是雌雄一對兒。」賈婆道:「既是你的外甥,便讓你五兩銀子。」張婆道:「連這小娘子的媒禮在內,讓我十兩罷。」賈婆道:「也不為大事,你且說合起來。」張婆道:「老媳婦如今先去回覆知縣相公。若講得成時,一手交錢,一手就要交貨的。」賈婆道:「你今晚還來不?」張婆道:「今晚還要與外甥商量,來不及了。明日早來回話,多分兩個都要成的。」說罷別去。不在話下。
卻說大尹鐘離義,到任有一年零三個月了。前任馬公,是頂那石大尹的缺。馬公升任去後,鐘離義又是頂馬公的缺。鐘離大尹與德安高大尹原是個同鄉。高大尹生下二子,長曰高登,年十八歲;次曰高升,年十六歲。這高登便是鐘離公的女婿。原來鐘離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歲,選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時九月下旬,吉期將近。鐘離公分付張婆,急切要尋個陪嫁。張婆得了賈家這頭門路,就去回覆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時,就是五十兩也不多。明日庫上來領價,晚上就要過門的。」張婆道:「領相公鈞旨。」當晚回家與外甥趙二商議,有這相應的親事,要與他完婚,趙二先歡喜了一夜。次早,趙二便去整理衣褶,準備做新郎。張婆在家中,先湊足了二十兩身價,隨即到縣取知縣相公鈞帖,到庫上兌了五十兩銀子。來到賈家,把這兩項銀子交付與賈婆,分疏得明明白白。賈婆都收下了。少頃,縣中差兩名皂隷,兩個轎伕,抬着一頂小轎,到賈家門首停下。賈家初時都不通月香曉得,臨期竟打發他上轎。月香正不知教他那裡去,和養娘兩個,叫天叫地,放聲大哭。賈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張婆兩個,你一推,我一掇,掇他出了大門。張婆方纔說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將你賣與本縣知縣相公處,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貴。官府衙門不是耍處,事到其間,哭也無益!」月香只得收淚,上轎而去。轎伕抬進後堂,月香見了鐘離公,還只萬福。張婆在旁道:「這就是老爺了,須下個大禮。」月香只得磕頭,立起身來,不覺淚珠滿面。張婆教他拭乾了淚眼,引入私衙,見了夫人和瑞枝小姐。問其小名,對以「月香」。夫人道:「好個『月香』二字!不必更改,就發他伏侍小姐。」鐘離公厚賞張婆,不在話下。可憐宦室嬌香女,權作閨中使令人。
張婆出衙,已是酉牌時分。再到賈家,只見那養娘正思想小姐,在廚下痛哭。賈婆對他說道:「我今把你嫁與張媽媽的外甥,一夫一婦,比月香到勝幾分,莫要悲傷了!」張婆也勸慰了一番。趙二在混堂內洗了個淨浴,打扮得帽兒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了一燈籠前來接親。張婆就教養娘拜別了賈婆,那養娘原是個大腳,張婆扶着步行到家,與外甥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