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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陳跪着,打都磨子的死拉。素姐住了罵,着實苦淋淋的哀告。羅氏眾人又都做好做歹的假勸,說道:「他既是認了不是,又說再不敢了,奶奶你且饒他這遭;等他再敢,奶奶你再打,遲了甚麼?奶奶只看俺眾人的分上,饒了他罷。」寄姐還沒慨然應允。羅氏又說薛素姐道:「俺也實不知道你當真是個甚麼人。俺們進宅來伏事的,就是這現在的奶奶,俺頭頂的也是這位奶奶,腳踩的也是這位奶奶。別說沒曾見你,連耳朵裡聽也沒聽見有你。你新來乍到的,熟話也沒曾熟話,你就這們喬腔怪態的?你想你又沒帶了多少人來,我聽說還有跟的個小廝,翻調也只你兩個。你就當真的是位奶奶,‘牡丹雖好,也得綠葉扶持’哩!你自家一個,就歪歪到那裡去?」
素姐道:「奴才也跟着欺心!你這老婆們都是半路尋的,知不道有我罷了。狄周那賊奴才,可也是我手裡的家人,他往那裡去了?影兒也沒他!」狄希陳道:「狄周行了幾程,拐了些銀子走了,沒在這裡。」素姐道:「狄周走了,跟你到家的張樸茂、小選子哩?他兩個也不知道我麼?」狄希陳道:「這媳婦子不是張樸茂的麼?」素姐道:「可又來!你漢子家裡,我三茶六飯的養活了將一個月,他就沒合你說家裡有我?我就不能降發你那主子,我可也打的你這奴才!」跑到跟前要打羅氏。羅氏站住,動也不動。素姐伸手,羅氏使手撥拉。寄姐道:「我的媳婦子,誰敢打!他要打,你也動手!」素姐被人降怕了的人,果然束回手去。寄姐道:「你既然知道好歹,拿個坐來,叫他坐下,我合他好講。」對素姐道:「我有三等待你的法兒:上等,中等,下等。你待揀那一等哩?」素姐不言語。
寄姐道:「你不言語,是待叫我拿下等待你呀!這個不難。老娘的性子,別人沒經着,你問問做官的,他經着來。惹的我用那一等,待開了頭,你叫我另改,可是不能的。你快着揀一等好的認了便宜!」素姐道:「我悔不盡‘孤軍深入’,撞在你這伙子強人的網裡,我待跳的呀,飛的呀?就待死,也只是乾死了。我敢只望你上等待我才好。」寄姐道:「你要叫我上等待你,這事不難。你把剛纔來到的歪憋,從此盡數收起,再別使出一點兒來,我也不說甚麼先來後到,咱論年紀,姊妹稱呼。你也別要多管閒事,飯來開口,揀好飯與你吃;衣來伸手,揀好的衣裳與你穿;漢子十朝半月,也許合你睡。」素姐介面說:「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希罕這醜營生!我要把這件事放不下,可從早裡也生下孩子了!」
寄姐道:「人家娶老婆,不圖生孩子,留後代,是舍飯給他吃,舍衣裳給他穿哩?再說家,仍是我當,不許你亂插杠子;事,還是我管,不許你亂管閒事;媳婦子丫頭,由我教誨,不許輕打輕罵的。我分付他們,趕着你叫薛奶奶。」素姐接說:「既趕着我叫薛奶奶,我聽你娘家姓童,叫他們也趕着你叫童奶奶。」
寄姐道:「這也可以依你的,就叫他們趕着我叫童奶奶。咱同起同坐,這是上等的相待。還有中等的相待。你不十分作孽,我也不踹踐你,可也不尊敬你;你有飯吃也罷,沒有飯吃也罷,衣裳你冷也罷,熱也罷,與我絶不相干;憑你張跟斗,舒直立,都不與老娘相干,請你自便。是第二等相待。還有下一等的相待。你要還象剛纔這般沒人樣,放潑降人,有天沒日頭的,可說這是‘山高皇帝遠’的去處,咱那親娘親老子,就使破了咱的喉嚨,也叫不到跟前。揀盡後頭座空房,收拾的裡頭乾乾淨淨的,請進你去住着。你一定也不肯善變進去,我使幾個人抬進你去,尋把嚴實些的鎖兒,把門鎖上。你一定還要掇門,砸窗戶,刨牆,剜窟窿。我爽利把你的手腳兒搞住。一日兩碗稀粥,就是你的飯食。你待活,多活幾日,不待活,你少活幾日。替你買薄皮子棺材的錢,也還有,妝在裏邊,打後頭開個凹口子,拉把出去。脫不了他這四川鄉俗好燒人,再買些柴火,燒的連骨殖也沒影兒。你那跟你的小使,待要剪草除根也不是難事。不回到你山東,越發沒帳。總然回到山東,你就有娘家說話,只說娘兒兩個不服水土,害病死了。你家就有人興詞告狀,這沒影子官司,也打不出甚麼來。何況我知道你家有個生你的娘母子,可說那下州小縣,沒見天日的老婆,俺這北京城裡的神光棍老婆眼裡不作他。你三個兄弟,一個個他也是恨你氣殺老子,氣殺婆婆,不理你的。一個又是俺家的女婿,他也不合你滑快。一個又是個拼頭,兩句喝掇,只好伍着眼,別處流淚罷了。你也算是極孤苦的人兒,你持着甚麼,敢這們行兇作惡的?」
素姐聽說,放聲大哭。只說:「悔殺我了!天老爺!我一條神龍,叫我離了大海;一個活虎,神差鬼使的離了深山;叫這魚鱉蝦蟹,豬狗貓兔,都來欺我呀!」寄姐道:「俺也不是魚鱉蝦蟹,也不是甚麼豬兒狗兒狸貓兔子的,咱兩個也算得起丁對丁,鐵對鐵的。張飛、胡敬德剃了鬍子,都也不是善茬兒,你省的了?媳婦子丫頭們,以後趕着都叫薛奶奶。我不分付,都不許欺心。快看桌兒,端菜擺飯,外頭跟的人,叫人都好生照管。眾人都過來,與薛姐姐磕頭。收拾西里間與薛奶奶住,掛帳子,鋪氈條,收拾新鋪蓋。請下來,咱姊妹兩個也行個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