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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子聽了這席言語,方纔允從;又兼小濃袋自己也願情待去,要跟着遙地裡走走,看看景緻。龍氏、素姐齊替他扎刮衣裳。過了幾日,素姐領着小濃袋,跟着侯、張兩個道婆,一班同社的男婦,起身前進。路上小濃袋照舊叫素姐是姑娘,素姐認濃袋是親侄,寢則同房,食則共桌。一路遇廟就進去燒香,遇景就必然觀看,遇酒就嘗,逢花即賞。侯、張兩個的使費,三停倒有兩停是素姐出的。
素姐感侯、張兩個的挈帶,侯、張兩個感素姐的周全,兩相契洽。到了淮安,素姐央了侯、張兩位師父,三人陪伴一處,走進城內,先到了嚮日寄住的尼姑庵中,尋着老尼相見,也覺的甚是親熱。素姐也送了個象模樣的人事,老尼也淡薄留了素齋,陪了素姐三位同到韋美家中。適值韋美正在家內,一見老尼,又見素姐,又驚又喜,知是要各處燒香,順便就到任所。送了韋美許多土儀之物,謝不盡他昔日看顧送回之義。韋美收了人事,叫他的細君速忙設酌款待。那韋美的細君,終是怕素姐那兩個扭黑的鼻孔,頭也不敢抬起來看,話也怕見與他接談。匆匆吃完了酒飯,告辭回船。韋美收拾了許多幹菜、豆豉、醬瓜、鹽筍、酚珠酒、六安茶之類,叫人挑着,自己送上船去。起先原是萍水相逢,這次成了他鄉遇故,戀戀難捨。再三囑付素姐,叫他一路百事小心,諸凡謹慎。又囑侯、張兩位,叫他凡百照管。又囑素姐後日回來,千萬仍來看望,不可失信。素姐跟了這伙香頭,涉歷這許多遠路,經過多少山川,看了無數景緻,那平平常常的事體固多,奇奇怪怪的事變也不少,只是沒有這許多的記撰。
再說狄希陳在成都縣裡署印,那遠方所在,及至部裡選了新官,對月領憑赴任,家鄉游衍,路上耽延,非是一日可到,至快也得十個月工夫。狄希陳將寄姐以下家眷,盡數接在縣衙,每日三梆上堂,排衙升座,放告投文,看稿籤押。黑押押的六房,惡磣磣的快手,俊生生的門子,臭哄哄的皂隷,挨肩擦背的擠滿了丹墀。府經歷原是個八品的官,只該束得玳瑁明角箬葉魚骨的腰帶,他說自己原是中書謫降,還要穿他的原舊服色:錕錦銹,素板銀帶,大雲各色的圓領。坐了骨花明轎,張了三翠藍的銀項綢傘,擺成了成都縣全副頭踏,甚是軒昂。縣印署得久了,漸漸的忘記了自己是個經歷,只道當真做了知縣;又忘記了自己是個納粟監生,誤認了自己是個三甲進士。喬腔怪態,作樣妝模,好不使人可厭。只是五日京兆,人也沒奈他何。
正當得意為人之際,素姐朝過了南海菩薩,參過了武當真武,登過峨嵋普賢,迤邐行來,走到成都境內。依了侯、張兩個的主意,倒也叫他在府城關外尋一個店家住下,使小濃袋先到衙裡說明,好打點撥人夫牽抬轎馬,擺了執事,差人迎接入衙,方纔成個體統。素姐道:「我正要出其不意,三不知撞將進去,叫他凡事躲避不及,可以與他算帳。」
素姐主意已定,別人也攔他不住,只得任他所為。僱了一個人挑了行李,僱了一頂兩人竹兜,素姐坐裡面,小濃袋輓轎隨行。打聽得狄希陳的家眷都在成都縣裡,素姐叫人肩了轎,竟入縣門。一夥把大門的皂隷,擁將上來,盤詰攔阻,鷄力谷錄,打起四川的鄉談,素姐、小濃袋一些也不能懂得。素姐、小濃袋回出那山東綉江的侉話來,那四川的皂隷一句也不能聽聞。到是那兩個轎伕說:「這是老爺的夫人從山東綉江縣來的,還有同行的許多男婦,都在船上,泊在江邊。」皂隷不敢怠慢,一面開了儀門,放他抬轎進去;一面跑到衙門口速急傳梆,報說:「山東濟南府綉江縣明水村有奶奶來到,轎已到了後堂。」
狄希陳不聽便罷,言才入耳,魂已離身。正在吃完了飯,要上晚堂,恰好小成哥抱在跟前,望着狄希陳撲趕,狄希陳接在懷內,引着頑耍。一聽了有家鄉奶奶來到,把眼往上一直,把手往下一鬆,將小成哥丟在地下,將身往傍一倒,口中流沫,褲裡流尿,不醒了人事。衙內亂成了一塊。
素姐在衙門外等發鑰匙開門,只聽衙內喧說,不見發出鑰去。素姐在外大嚷大罵,抱了一塊石子,自己砸門。開門進來,看了眾人圍了狄希陳忙亂,傳出叫快請明醫速來救治。素姐初到,看了狄希陳這般病勢,絶無憐恤之心,惟有凶狠之勢。寄姐平素潑惡,未免也甚膽寒。家人媳婦丫頭養娘,嚇得面無人色,鬥戰篩糠,正是先聲奪人之魄,岳動山搖。
且不知醫人何時來到,狄希陳曾否救轉,生死何如,素姐怎樣施行,寄姐怎生管待,且聽下回結束。
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
世間誰似丈夫親?為請師婆致怒嗔。
滿臉哭喪仍蹶嘴,雙眉攢蹙且胖唇。
殺氣雄威神鬼怕,棒椎儘力自家輪。
不是書門相急救,看看打死狄希陳。
狄希陳正在七死八活不知人事,醫人又卒急不能前來,合家正當着急。素姐進到衙中,也絶不見有驚惶憐恤之狀,一味只是嚷罵。故意妝了不知,察問寄姐是甚的人,原何得在衙內;又察考小京哥合小成哥兩個孩子是何人所生;又嗔寄姐合家人媳婦丫頭人等不即前來參見。罵成一塊,嚷作一團。正當嚷罵中間,衙門擊梆傳事,說已請得醫官來到。素姐還嚷罵不肯迴避。後見一群婦女俱各走開,只得也自避到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