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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下一位第三的師兄,法名古松。這古松清清氣氣的個模樣,年紀約二十四五之間,略通文墨,寫一筆姜立綱楷字,他還帶些趙意。他見這兩個師兄都是色中餓鬼,他笑他說道:「既是斷不得色慾,便就不該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飯食,便該守佛家的戒律,何可幹這二尾子營生?」後來長成了年紀,兩個師兄貪色死了,輪該他做長老,他執板不肯嫖,風流又絶不得色,把自己積蓄的私財,分得兩個師兄的衣鉢,打疊了行李,辭了佛祖,別了羅漢,說知了韋陀,拱手了本寺土地,作謝了同行的眾人,明明白白帶了行裝,竟回他固安原籍。蓄了頭髮,娶了兩個老婆,買了頃把腴田,頂了本縣戶房的書缺。跳出伽藍圈套外,不在如來手掌中。
這本寺的住持長老,再沒有爭差違礙,穩如鐵炮的一般輪到胡無翳身上。這胡無翳將這寺內歷年敗壞的山門,重整僧綱,再興禪教。自先五藴皆空,不由得眾人也就六根清淨,仍舊成了個不二法門。當日替梁和尚建龕的皇太后,久已賓天。胡無翳題知了一本,準了下葬。依了原舊規模,備了坐化禪龕,拆開磚塔,只見梁片雲的肉身神色鮮明,眼光瑩潔,軀殼和軟,衣服未化,絶無臭氣,仍是香氣襲人。晁梁自己同着眾人,將屍抬入棺內,入在地中,建了七層寶塔,做了道場。
這晁梁在香岩寺內,將有兩月光陰。胡無翳見他沒有落髮出家的本意,每每將言撥轉,又使言語明白勸化。晁梁將姜氏所說之言,明白回覆了胡無翳。人的言語,說到那詞嚴義正有理的去處,人也就不好再有別話說得,只得聽他罷了。
晁梁又住了半月,辭胡無翳回家,約定晁梁回去自己創庵停妥,明年正月燈節以後仍到寺中,暫代胡無翳住持香火,胡無翳要到廬鳳淮揚蘇松常鎮南京閩浙等處遊覽二年。訂期已定,再三囑付晁梁不可爽約。
晁梁將拿帶去使剩的銀子,還有三百多金,要留下與胡無翳使用。胡無翳道:「本寺的養贍,還支用不了,盡有贏餘,無用再有別項。」晁梁說道:「既無用處,與我寄放在此,省我明歲來時,累我行李。」胡無翳方纔收進房去。胡無翳仍僱了船,自己送晁梁直到家內,要指點替晁梁夫婦創庵。
晁梁到家以後,住在河路馬頭,木料易辦;有錢的人家,物力是不消費事的;從來不枯克人,說聲僱夫鳩工,也稱得「庶民子來」。僅三月之間,兩處的庵都一齊創起。雖不十分壯麗,也不十分鄙俚。雖然小恰恰的規模,那胡無翳久在禪門,又兼原是蘇州人氏,所以做得事事在行,件件合款。擇了修行上吉的成日,胡無翳送了他夫婦各自進了本庵,然後辭了晁梁,仍回通州本寺。
晁梁把自己的庵起名南無庵,娘子住的庵起名信女庵,各自苦行焚修。春鶯也常住在信女庵內唸佛看經。晁梁夫婦二人,從此不入城中,一切親朋喪亡喜慶,都是晁冠兩口子往還。從此都斷了血味,持了長齋。夫婦也常相見,只如賓客一般。別撥了人往雍山莊上料理。那雍山莊管家吳克肖,原是老管家吳學顏的兒子。吳學顏老病死了,這吳克肖老實倔強,向主奉公,與他老子無二,所以就叫他襲了父職,督理莊田,如今把他掣回墳上,要托他管理收租,以為晁梁夫婦修行支用;又叫他管理常平義倉糴糶,不得斷了晁夫人幾十年的善果。
一切事體,漸漸的要安排有了頭緒。轉眼臘盡春回,過了一鷄二犬三羊四豬五馬六牛七人八谷的吉日,燒過了燈,晁梁揀了十九日的良辰,辭了生母春鶯,妻房姜氏,仍帶了前日的隨行仆從,由旱路徑上通州,踐那訂下之約。
晁梁到了香岩寺內,與胡無翳相見,甚是喜歡。住了三日,胡無翳收拾錫杖、衣鉢、棕帽、蒲團、日持的經卷,跟了一名行童,將寺中緊要事件,並晁夫人所發的常平資本,並見在積聚倉糧,俱一一交付晁梁代管;又分付了合寺僧人,俱要聽從晁梁的指教,不可敗壞山門。晁梁也與胡無翳再三訂約,必以一年為期,千萬回寺。這一年之內,清明中元二節,晁梁還要回家祭掃。十月間,因要糴糶常平糧食,便也不好回去。相約已定,親送了胡無翳上船方回。晁梁在香岩寺替胡無翳住持之事,說也不甚要緊,且略過一邊。
再說那武城縣合縣士民,從四年前與晁夫人創了祠堂,那香火之盛,不消說起。曉得晁夫人死後登仙,做了嶧山聖姆,這些善男信女,平日曾受過晁夫人好處的,都成群合夥,隨了香社,要往嶧山與晁夫人進香。每年三月十五,是晁夫人升仙的誕日,那燒香的儀注,大約與泰山進香不甚相遠。一班道友,男男女女,也不下七八十人,三月初六日,從祠堂裡燒了信香,一路進發。三月十三日,宿了鄒縣。十四日,起了四鼓,眾人齊向嶧山行走。離店家不上五六里之地,只見後面鼓吹喧闐,回頭觀看,燈火燭天,明亮有如白晝,旗旛綽約,羽蓋翩翩,擺列的都是王者儀從,漸漸的追近前來,前導的喝令眾人避路。這些香頭都道是魯王駕出祭掃,退避在道旁站定,看他駕過。儀從過盡,又是許多金甲金盔的神將,騎馬擺隊;武將之後,又有許多峨冠博帶的文官,執笏乘馬前列導引;再次又有許多女官,各執巾兌、帽簏、盥盆、妝奩等具,儘是乘馬前行;臨後方是一頂大紅銷金幃幔的棕輦,輦前一柄曲把紅羅傘罩住,兩旁四五對紅羅團扇遮嚴;輦後又是許多騎馬的侍從。香頭們又猜是魯王妃歸寧父母,不敢仰視。直待大眾過盡,方敢行走。看那前面的人,其行如飛,漸次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