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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陳合狄員外正在墳上陪客吃酒,湯飯也還不曾上完,只見一個人慌張張跑到棚內,東西探望,只問:「狄相公哩?」狄希陳也不覺的變了顏色,問道:「你說甚麼?」那人道:「你是狄相公呀?相公娘子到了通仙橋上,被光棍們打了個臭死,把衣裳剝了個精光,裹腳合鞋都沒了。快拿了衣裳裹腳鞋接他去!快走!不像模樣多着哩!我且不要賞錢,改日來要罷。」
這人也不及迴避,當了席上許多客人高聲通說,人所皆知。事不關心的人,視如膜外。頭一個狄員外,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相棟宇、相于廷、崔近塘只是跺腳。狄希陳魂不附體,走頭沒路的瞎撞。狄員外道:「你還撞甚麼哩?快收拾衣裳,背個頭口,拿着眼罩子,叫狄周媳婦子跟着快去哩!」又把自己的鞋指了兩指,說道:「想著,休忘了!」狄希陳就走。薛如卞把他兩兄弟點了點頭,都出席裝合狄希陳說話,長吁短嘆的去了。相于廷也乘空逃了席。狄員外合相棟宇、崔近塘強打精神,陪客勸酒。
狄希陳走到那裡,只見那些赤膊的老婆,衣不遮體,團做一堆,幸喜無數老婆圍得牢密,央及那男子人不得到前。狄希陳領着狄周娘子,拿着衣裳,尋到跟前。只見素姐披着一條藍布裙子,蹲在地下,狄希陳遞衣裳鞋腳過去,順便把狄希陳扯將過去,在右胳膊上儘力一口,把核桃大的一塊肉咬的半聯半落。疼得狄希陳只在地上打滾。眾女人都着實詫異,問說:「咬他是何緣故?」素姐說:「我來上廟,他自然該跟了我來,卻在家貪圖嘴頭子食,戀着不肯跟我,叫我吃這等大虧!」狄周媳婦袖中掏出一條綿綢汗巾,把狄希陳的胳膊咬下的那塊肉按在上面,地下撾了一把細土,掩在血上,緊緊使汗巾紮住。素姐罵道:「沒見獻淺的臭老婆!不來打發我穿衣裳,且亂轟他哩!」
素姐穿衣纏腳,別家也有漸漸來接的,或是漢子,或是兒子。那兒子自是不敢做聲。凡是丈夫,沒有不罵說:'臭淫婦!賊歪辣!整日上廟燒香,百當燒的這等才罷!你到就替我弔殺,沒的活着還好見人不成!「素姐替那些婦人說道:」怎麼來就該弔殺?養了漢麼?要你們男人做甚麼!不該跟着同來,都折了腿麼?「那人們問說:」這位大嫂是誰家的?「人說:」這是狄員外的兒婦,狄相公的娘子。「人說:」這們大人家兒女,也跟着人胡走!我要做了狄相公,打不殺他,也打他個八分死!「又有人道:」狄相公倒沒打他八分死,狄相公被他咬的待死的火勢哩!那橋欄乾底下坐著挨哼的不是麼?"說著,素姐穿著已完,戴了眼罩,騎了騾子,狄希陳一隻手托着胳膊,往家行走。
墳上的眾客雖也事不關心,畢竟滿堂不樂,也都老早的散了。狄員外看著人收拾回家,又羞又惱,只是嘆氣;又見狄希陳把只胳膊腫得大粗,知是素姐咬的,皇天爺娘的大哭,說:「俺家祖宗沒有殺人放火,俺兩口子又沒坑人陷人,怎麼老天爺這們狠報!我的人,你倒伸了腿,佯長不管去了,撇下叫我活受!你惹下這們羞人的事,還敢把漢子咬得這們等的!小陳子,你要不休了他去,我情知死了,離了他的眼罷!」素姐道:「你休叫喚,待休就休,快着寫休書,難一難的不是人養的!我緊仔待做寡婦沒法兒哩!我就回家去。寫了休書,快着叫人送與我來,我家裡洗了手等着!」把箱櫃鎖了,衣架上的衣服舊鞋腳手都收拾在一個廚裡,上了鎖,叫小玉蘭跟着,又對狄希陳道:「是我咬了你一口,你不死便罷,你要死了,叫你老子告上狀,我替你償命!」一邊說,一邊走回家去。
龍氏看見素姐形容狼狽,丰采頓消,說道:「你去上廟,不該叫你女婿跟着?怎麼冒冒失失的自家就去?你女婿折了腿,是害汗病的家裡坐著?」素姐道:「你看麼!我咬了他下子,老獾兒叨的還嗔我咬了他兒,說我惹下羞人的事了,要寫休書休我哩!」龍氏道:「真個麼!」素姐道:「可不是真個怎麼?說他兒不休我,他就活不成,要離了我的眼哩。我先來了。我說:'我到家等着休書罷,叫我佯長的來了。」
薛如卞合薛如兼都在各人房裡沒出來,龍氏道:「呃!你弟兄兩個做甚麼哩,不出來看看?你姐姐休回來了。」薛如卞在屋裡答應說:「休回來,咱當造化低養活着他。我摘網子,不好出去了。」龍氏又跑到薛如兼窗下說道:「呃!第三的,你姐姐休回家來了,你還不出來看看哩?」薛如兼道:「為甚麼休回來?可也有個因由。」龍氏道:「就是為他上廟。他倒不着他兒跟他跟兒,吃了人這們虧,倒說你姐姐惹下了羞人的事,又嗔你姐姐咬了他兒一下子,立斷着要休。你姐姐來家等着休書哩。」薛如兼道:「果真如此,俺丈人合俺大舅子還有點人氣兒;要是瞎話,也只好戴着鬼臉兒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