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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陳拿了這兩套衣裳往家行走,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是有了這套衣服拿到家中,但得看驗中意,完了一天大事,是誠可喜;懼是素姐一雙賊眼,就如水晶琥珀一樣,凡百物件,經了他眼中一過,你就千年古代,休想混得他過,若是被他認出假的,這場晦氣怎生吃受?一邊袖着行走,一邊心中千回萬轉,就如赴枉死愁城一般。
卻好路口一個先生,正在那裡出了地攤,掛了一副關聖的畫像,與人在那裡起課。狄希陳挨在人叢裡面,央煩占驗目下的災祥。那先生占得狄希陳主有陰人作祟,災禍只在目前。狄希陳唬得面無人色,說道:「這災禍可有路逃躲麼?」先生道:「沒處逃躲。就如有根繩子將你的腿腳拴住了的一般,任你繞圈走十萬八千里路,也只好走個對頭。」狄希陳道:「你既能起課,說我目下就有災禍,你一定也就知那逃避之方。」那先生又替他起了一課,掐指尋文了一會,說:「這課象似你在那女人身上要做一件瞞心昧己的勾當,必定瞞他不過,還要吃場好虧;要是你不要瞞他,雖然這禍也是脫不過的,還覺輕些。」狄希陳袖中取出二十文錢來,還了課資,懷着一肚子鬼胎家去。
進入房門,素姐正怒狠狠的坐在那裡。狄希陳從袖中取出那兩套衣服,兩隻眼睛看了素姐毛毛稍稍的說道:「我尋了許多去處,方纔尋得這兩套灑綫衣裳,他說是真真顧綉,每套九兩銀,分文不肯短少。」一邊將紙解開,雙手遞將過去。素姐何消細看,只把兩隻眼睛略略的瞟了一瞟,說道:「你的雙眼珠子已是滴在地下,看不出好歹,我還有兩個好好的清白眼睛,認的好歹!你把捎來的好貨送了你前世的娘,故意尋這粗惡的東西來哄我!」拿起那衣裳,照着狄希陳的臉摔將過來,旁邊靠着一根窗栓,跳起身,綽在手裡,說道:「甚麼鷹神狗神!我那怕即時就拘了我去,我且出出我心裡的怒氣!」手裡使那窗栓,肩臂上煞實亂打。
可怪這狄希陳且莫說大杖則走,就是在嚴父跟前尚且如此,他卻牢實實的站定,等他打得手酸。虧不盡狄周媳婦聽得房中聲勢凶惡,趕了進去,只見素姐手中栓如雨下。狄周媳婦把頭一低,從素姐手下鑽將過去,雙手把素姐抱住,說道:「大嫂,你才懺悔了幾日,象打世人的一般狠毒!你嫌不好,叫大哥與你另買就是,何必恁樣的?」又說狄希陳道:「這大哥可也怪人不得。你豈不知道大嫂的性子?你就使一百銀子,典二十畝地,也與他尋一件應心的與他;你卻這‘撩蜂吃螫’,干挨了打,又當不得甚事。還不快快的拿了這個去問他換好的來哩!」素姐說:「他叫南京捎了顧家的灑綫送了他親娘,他不知那裡拾了這人家丟弔的東西拿來給我!我合你們說,往後再別要提那打醮懺悔的舊帳,我如今正悔哩!過這們不出氣的日子,活一百年待怎麼?我且‘有尺水行尺船’,等甚麼鷹神再來,我再做道理。寒號蟲還說是‘得過且過’哩。」狄周媳婦攛掇着叫狄希陳拿了看不中意的衣裳快去換那真正的顧家綉作。狄希陳見素姐漸漸的消下怒去,方敢慢慢的挪出房門。
素姐與狄周媳婦說道:「剛纔若不是你抱住了我,我不打他個八分死不算!」狄周媳婦道:「你打他個八分死,你就不耽心麼?」素姐說:「我耽那心待怎麼?我要耽心,我倒不打他了!」狄周媳婦道:「你打殺了他,沒的有不償命麼?他爹不言語,他妗子也合你說三句話。」素姐道:「說起他爹來,我倒不作他;說他妗子,我還有二三分的懼怯。」狄周媳婦勸了素姐,自往廚房去了。
狄希陳拿了這兩件看過的衣服去尋李旺。張茂實來店中走了一遭,仍舊回家去了。那素姐勒問狄希陳要顧綉的緣故,李旺不曾曉得,見了張茂實,把狄希陳來訪問的詳細一一對張茂實說了。張茂實心裡喜道:「妙哉此人!回他的話正合我心。」留下話與李旺:「如他要了這拿去的,一天的事便罷了;若拿回來還了,必定要買顧綉,你可這等這等,如何如何,將話來隨機應變的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