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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三省娘子復到蓮華庵中,待了不多一會,只見白姑子領着徒弟冰輪合楊家一個覓漢,挾着一大籃饃饃、蒸餅同到庵中。見了薛三省娘子,打問訊行禮。薛三省娘子道了來意。白姑子道:「若說狄大嫂請我,我極該就去。前向同張大嫂來庵裡與菩薩燒香,好個活動的人,見了人又喜洽,又謙和,可是一位好善的女人。但他的兄弟薛相公,我合他有個嫌疑,只怕到那裡撞見,不好意思。你到家問聲,有甚麼分咐,差人來庵裡說罷。」薛三省娘子道:「這是俺姐姐請你,各門另戶的,有甚麼礙處?你只管去,不妨。俺家有三位哥哥,不知是那一個得罪與你?是為甚麼起的?」
白姑子道:「是你家的大相公,還合一位朋友,到我庵中。我正叫了個待詔剃頭,我流水叫徒弟看茶與他吃了。我才剃完頭,叫那剃頭的與我取取耳。正取着,他一聲罵那剃頭的:‘賊光棍!賊奴才!這們可惡!你快快的住了饒打!’把個剃頭的罵的掙掙的說:‘我怎麼得罪來,相公就這們破口的罵我?’他說:」可惡!你還強嘴!我平生最惱的是那按着葫蘆摳子兒的人,你為甚麼拿着把小杓子掏那葫蘆?‘叫我又是那笑,又是那惱,說:’該他甚麼事?我為這兩個耳朵聾聾的,叫他替我掏掏,又是按着葫蘆摳子兒哩!'我就只說了這兩句,沒說完,他就禿淫禿歪的掘了我一頓好的。虧不盡那位同來的相公勸得他去了;從這一遭,他再也沒來。我路上撞見,通常沒合他作揖。"
薛三省娘子道:「原來為這沒要緊的事!你只管到那頭,由他。他不往那頭去,撞不見;就撞見,可這本鄉本土的人,說開了話罷,這是甚麼深仇麼?咱同走罷。」白姑子道:「我本待不去,難為你這等請得緊。你先去着,我等明早自家到那裡合狄大嫂說話罷。」薛三省娘子道:「這能幾步子地哩?咱如今去走遭罷。」白姑子道:「好嫂子!這天多昝了?你俗人家黑晚的街上走就罷了,象俺這出家的女僧,夜晚還在街上,叫那光棍挾制着,不說是養和尚,就說是養道士,降着,依了他,還擠你個精光哩!如今咱這明水鎮上還成個世界哩!」薛三省娘子道:「不怕!你跟着我走,沒帳,沒帳!撞見光棍,有我照着他哩。我要不使的他發昏致命,軟癱熱化的不算!」白姑子被薛三省媳婦纏繞不過,只得叫徒弟看了家,兩人同往狄家前進。
來到門口,將好掌燈時候,進到素姐房中,見素姐雲鬢蓬鬆,香腮消減,伏枕臥床,不能強起。相見讓坐,不必細說。白姑子開口先問:「狄大嫂呼喚的恁緊,有甚麼分付?」素姐說:「有一件事,我待問你一聲,看人說的是真是假。要是有人家臥房裡頭,又沒見怎麼進去,開開門,從裏邊飛出個鷂鷹來,這是吉是凶?」白姑子驚異道:「好天爺!是誰家有這般事?」素姐道:「這事不遠,咱這鎮上就有。」白姑子道:「是咱們的親戚麼?」素姐道:「不是親戚,只是他認得的。」白姑子道:「‘鷂鷹進人房,流水抬靈床。不出三十日,就去見閻王。’那佛經上說道:‘陰司陽世原無二理。’陽間有甚麼三司兩院府縣都司,那陰間有閻王小鬼馬面牛頭。那陽間的人或是被人告發,或是被官訪拿,看那事的重輕;如系些微小事,不過差一個青夫甲皂;再稍大些的事,差那民壯快手;再大的事,差那探馬;如遇那強盜響馬,便就點差應捕番役,私下拷打的服了,方纔見官,問那凌遲砍剁的大罪。那陰司的閻王,如遇那陽世間有等忠臣孝子、義夫烈婦、尚義有德的好人,敬差金童玉女持了幢幡寶蓋,沙泥鋪路,金玉打橋,就如陽世間府縣正官備了官銜名啟,自己登門請那有德的大賓赴那鄉飲酒禮的一樣。拘那無善無惡的平人,不過差個陰間過陰的無常到他家叫他一聲,他自然依限來見,不消費力。如拘喚那等差不多的惡人,便要使那牛頭馬面,如陽間差探馬的一般。若是那一樣打爺罵娘的逆子、打翁罵婆的惡婦、欺君盜國的奸臣、凌虐丈夫的妻妾、忘恩背主的奴婢、恃寵欺嫡的小老婆、倚官害民的衙役、使涼水拔肉菜的廚子:這幾樣人,陰間看他就如陽世間的響馬強盜一樣,方纔差了神鷹急腳,帶了本家的家親,下了天羅地網,取了本宅的宅神土地甘結,預先着落停當,再行年月日時功曹,復將他惡跡申報,方纔拿到酆都,豈搗磨研,油炸鋸解,遍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人身。所以這神鷹急腳,不到那一萬分惡貫滿盈,不輕易差遣。這是人世間幾可裡沒有的事。咱明水鎮這家子,卻是怎麼來,就致的閻王這們大怒哩?」素姐聽說,把這樣一個曹操般的惡物,唬得溺了一被縟的騷尿,問說:「不知犯了這們大罪,尚有甚麼本事可以救的?」白姑子道:「這除非是觀音菩薩的力量,將了藥師王佛的寶經,與閻王面前極力申救,或者也還可救度。但只要那本人在菩薩面前,着實的懺悔,虔誠立誓,改革前非,自己料得是那一件得罪,便在那一件上痛改,以後再不要重犯,這才做得那懺罪消災的功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