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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紫漲了麵皮,睜圓了怪眼,稱說:「怪道你撞見了番子手似的!原來又把你娘的睡鞋拿得來了!這要你娘知道,說甚麼?不合那汗巾子似的,又說是他的!小玉蘭,你把這鞋拿給他的娘看去,你說:」你多昝不見了他的鞋,又賠了他這鞋了?‘你要不這們說,我打歪你那嘴!’小玉蘭道:「我這們說,奶奶找我可哩。」素姐叫喚着說道:「他為甚麼就打你?他使了幾個錢買的你,他打你!」小玉蘭說:「姑娘哄我哩,我奶奶沒打姑娘呀?」素姐自己拿着那鞋,撓着頭,叉着褲,走到狄婆子門口,把鞋往屋裡一撩,口裡說道:「這又是你賠他的鞋?這不是?你看!一定是合汗巾子一日賠的!」狄婆子叫丫頭拾起來,接在手裡,仔細看了看,說道:「這不知是那個養漢老婆的鞋,你叫他休胡說!」素姐道:「汗巾子說是你的,鞋又是養漢老婆的了!一件虛,百件虛;一件實,百件實!是養漢老婆的,都是養漢老婆的;是你的,都是你的!這鞋又不認了?」
素姐這高聲發落,雖是隔着一個院落,狄老婆子句句聽得甚真。他又口裡罵著婆婆,比較那狄希陳,就象禁子臨晚點賊的一般,逼拷的鬼哭狼號。狄婆子聽見,疼的那柔腸象刀攪一樣,說道:「小陳哥,他沒的捆着你哩?你奪門跑不出來麼?」狄希陳說:「娘來看看不的麼?我怎麼跑呀?」狄員外道:「你看他看去,把個孩子怎麼樣處制着哩。有這們混帳孩子!死心蹋地的受他折墮哩!」老狄婆子悄悄說道:「你知不道:我也就數是天下第一第二的老婆子,天下沒有該我怕的。我只見了他,口裡妝做好漢,強着說話,這身上不由的寒毛支煞,心裡怯怯的。」
正說著,又聽見狄希陳怪叫喚說:「娘!你不快來救我麼?」老狄婆子只得走進房去,只見一根桃紅鸞帶,一頭拴着床腳,一頭拴着狄希陳的腿;素姐拿着兩個納鞋底的大針,望着狄希陳審問一會,使針扎刺一會,叫他抬稱。狄婆子見了,望着狄希陳臉上使唾沫啐了一口,說道:「呸!見世報忘八羔子!做了強盜麼?受人這們逼拷!嫖來!是養漢老婆的鞋!漢子嫖老婆犯法麼?」一邊拿過桌上的剪子,把那根鸞帶攔腰剪斷,往外推着狄希陳說道:「沒帳!咱還有幾頃地哩,我賣兩頃你嫖,問不出這針跺的罪來!」素姐指着狄希陳道:「你只敢出去!你要挪一步兒,我改了姓薛,不是薛振桶下來的閨女!」
狄希陳站着,甚麼是敢動!氣的狄婆子掙掙的,掐着脖子,往外只一搡。素姐還連聲說道:「你敢去!你敢去,你就再不消進來!」狄希陳雖被他娘推在房門之外,靠了門框,就如使了定身法的一般,敢移一步麼?狄婆子拉著他的手說道:「你去!由他!破着我的老命合他對了!活到一百待殺肉吃哩!」這狄希陳走一步,回一回頭,戀戀不捨,甚麼是肯與他娘爭點氣兒!
素姐見狄希陳教他娘拉的去了,也不免的「張天師忘了咒,符也不靈了」,罵道:「這樣有老子生沒老子管的東西,我待不見哩!一個孩子,任着他養女弔婦的,弄的那鬼,說那踢天弄井待怎麼!又沒瞎了眼,又沒聾着耳朵,憑着他,不管一管兒!別人看拉不上,管管兒,還說不是!要是那會做大的們的,還該說:‘這兒大不由爺的種子,虧不盡得了這媳婦子的濟。這要不是他,誰是管得他的?’說這們句公道話,人也甘心;是不是護在頭裡!生生的拿着養漢老婆的汗巾子,我查考查考,認了說是他的,連個養漢老婆也就情願認在自家身上哩!這要不是雙小鞋,他要只穿的下大拇指頭去,他待不說是他的哩麼?兒干的這歪營生,都攬在身上;到明日,閨女屋裡拿出孤老來,待不也說是自家哩?‘槽頭買馬看母子’,這們娘母子也生的出好東西來哩?‘我還有好幾頃地哩,賣兩頃給他嫖!’你能有幾頃地?能賣幾個兩頃?只怕沒的賣了,這兩把老骨拾還叫他撒了哩!小冬子要不早娶了巧妮子去,只怕賣了妹子嫖了也是不可知的!你奪了他去呀怎麼?日子樹葉兒似的多哩,只別撞在我手裡!我可不還零碎使針跺他哩,我可一下子是一下子的!我沒見天下餓殺了多少寡婦老婆,我還不守他娘那扶寡哩!」
素姐這大發小發,老狄婆子那一句不曾聽見?氣的象癩哈蟆一般,咕咕兒的嚥氣,只說:「我要這命換鹽吃麼?我合他對了罷!」狄員外只說:「你好鞋不踏臭屎,你只當他心風了,你理他做甚麼?虧了李姑子親口對著你說的,這要對著別人說,你也不信。你氣的這們等的,咱可怎麼樣?」狄婆子道:「咱千萬是為孩子。看來這孩子在他手裡象後娘似的也逃不出命來!」狄員外道:「這眼下待不往京去哩?且教他躲一日是一日的打哩。天老爺可憐見小陳哥,還完了他那些棒債,他好了也不可知的。」
從此一日狄希陳就沒敢往他屋裡去,都在他娘的外間裡睡,只恐怕素姐還象那一遭似的暗來放火,爺兒三個輪替着醒了防他。還怕他等爺兒們去了有甚惡意,狄員外又到關帝廟裡求了一簽。那簽上說道:
憶昔蘭房分半釵,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