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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瑞風問說:「是怎麼?」珍哥說:「我說叫他出去罷,咱如今同不得常時,又沒了錢,又沒了勢,官兒又嚴緊,專常的下監來查。老張婆子見我說他,也旁邊幫着我說。他凶神似的跑了來,撮着他胸前的衣裳。我說是怎麼?沒的是待打他?把他一推,推在我那床沿上,倒了褲就干。」張瑞風笑說:「老張婆子說什麼?」珍哥說:「老張婆子自家罵自家說:‘該這淡嘴的私窠子!殺那淡嘴的私窠子也不虧!’」張瑞風呱呱的大笑。那囚婦說:「還笑哩?不是為你吃人家這們一頓虧麼!」張瑞風說:「喲,你聽這話呀,呀!怎麼得你每日為我吃這們頓虧才好哩!」張瑞風又問珍哥:「他兩個幹事,你在那裡來?」珍哥說:「我可得了這空出來弔兵哩麼!」說笑了一會,與珍哥睡了。
再說晁住到了家中,因珍哥嗄了情,吃了張瑞風的凌辱,對著晁夫人學舌道:「剛纔奶奶叫人送什麼與珍姨去了,沒有人去。我就:‘我走蕩去罷。’到了那裡,通成不得了,裡頭亂多着哩!合那刑房張瑞風明鋪夜蓋的皮纏,敢是那刑房不進去,就合那禁子們鬼混,通身不成道理!」晁夫人問:「你聽見誰說?你才進去見來麼?」晁住說:「誰沒說?只是不好對著奶奶學那話。使匙兒撩的起來麼?我正待出來,撞見張瑞風正進去。我說:‘我且站站,看他怎麼樣着。’他說我看他哩,降了我個眼紅,待把我送到柙上。他倒說我是什麼人,進來做什麼。叫我說:‘怎麼不許家裡人送飯麼?叫我說,你別欺了心!你看看《大明律》!提牢的奸了囚婦,該什麼罪哩’我待合他稟大爺,他才央及了我一頓,出來了。珍姨也央及我,叫我千萬別合奶奶說。」晁夫人長吁了口氣,說道:「挺着腳子去了,還留下這們個禍害,可怎麼處!」
次日,晁住兩口子依舊莊上去了。晁夫人叫人送十月的米糧等物與珍哥,又叫晁鳳進去,合他說:「叫他好生安分,不要替死的妝幌子,我還諸物的照管他。這不我又替他做着冬衣裳哩?我可為什麼來?千萬隻為著死的!他既不為死的,我因何的為他?我就從此一粒米、一根柴火、一綹綫,也休想我管他,憑他裡頭合人過去罷!叫他也不消對人說是晁源的小老婆。他要好麼好,再不好,我等巡按來審錄,我錐上一張狀,還送了他哩!你合他說去,休要吊下話。」
晁鳳跟着米面進去,把晁夫人的話一句句都說了。珍哥道:「這再沒有別人,這是晁住那砍頭的瞎話!奶奶可也查訪查訪,就聽他的說話?他夜來到了這裡,我為奶奶差了他來,我流水的叫張婆子暖了壺酒,就把那菜我沒動着,拾了兩碗,還拾的點心,打發的他吃了。我說:‘你吃了可早些出去回奶奶的話,看奶奶家裡不放心。’他乜乜屑屑的不動彈。他看著我說:‘珍姨,我有句話合你說:大爺已是死了,你已是出不去了,你還守那什麼貞節哩?這監門口也蓋不得那貞節牌坊。象我這們個漢子,也辱沒不了你什麼。’叫我說:‘你這話通是反了!我就守你爺一日,也是你個小主人家,你就這們欺心?’他就待下手強姦我,叫我吆喝說:‘奴才欺心,待強姦主人家哩!’禁子聽說,才跑了來說他。他什麼是怕?禁子去請了刑房來到,做剛做柔的才勸的他去了。他說:‘我叫你由他,只許你養刑房、養禁子,不許你養我麼!’晁鳳,你是明白的人。別說我不肯養漢,我處心待與咱晁家爭口氣!叫人說:‘你看多少人家名門大族的娘子,漢子方伸了腿就走作了。這晁源的小老婆雖是唱的,又問了死罪,你看他這們正氣!’我務必要爭這口氣!我就不長進,浪的慌了,待要養漢,這裡頭這漢可怎麼養?在那裡養?外頭守着鼻子摸着腮的都是人,我住的這點去處子連腚也掉不過來,這老張婆子影不離燈的一般,又不是外頭寬快去處,支了他那裡去?沒的好說:'老張,你且出去,我待養漢哩。」又沒的當着人就養?可也詳個情,就信他的話?你也把我這話就合奶奶說,我這裡過的是甚麼日子哩?若奶奶不聽人的話,照常的照管我,也在奶奶。萬一我還得出去到咱家,我伏事奶奶二年,也是我在晁家一場。若奶奶信人的話,不照管我,我戀什麼哩?一條繩子弔殺!「說著,便放聲的大哭。晁鳳說:」奶奶也待信不信的,所以叫我來囑付珍姨。若奶奶信的真了,如今也就不送供備來了。這如今替珍姨染着綿綢合絹做冬衣。珍姨的話,我到家合奶奶說。珍姨,你也要自己拿出主意來,象剛纔說的那話才是。"
晁鳳辭了珍哥,回了晁夫人的話。晁夫人問說:「你看那意思,可是他兩個的話,那個是真?」晁鳳道:「人心隔肚皮的,這怎麼定的?」依着珍姨的話,像似有理的。據着晁住昨日說的,又象是有理似的。「晁夫人說:」拿飯養活你們,通似世人一般,肯打聽點信兒!要是晁住這賊狗頭實是欺心,我也不饒他!「晁鳳說:」這晁住從珍姨來到咱家,這欺心不欺心,倒知不真;只是珍姨沒到咱家時,可一象那班裡幾個老婆,他沒有一個不掛拉上的。「晁夫人問說:」那老婆們都偏要要他,是待怎麼?「晁鳳道:」那咱叫戲、送戲錢、拿東西與他們吃,都是他手裡討缺,敢不依他麼?「晁夫人道:」我昨日原沒差他,他可鑽了進去,這們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