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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魏才來到,聽見他裏邊嚷罵,站住了腳,句句聞在耳內,一腳跨進門來,說道:「我把這個忤逆禽獸!你老子病了這兩三個月,你是通不到跟前問他一聲。病重了,給了你二三十兩銀子叫你買布妝裹,買板預備,你布也不買,板也不買,連人也不見,弄得你老子死了,連件衣裳也沒得穿在身上!偏偏的這兩日又熱,我與你賒了這付板來,尋的匠人做了,這那見得我與你主壞了事?你在背地裡罵我,降的娘母子怪哭!如今又不曾妝在裡面,你嫌不好,幾百幾千,你另買好板就是!把這棗木材,我與他銀子,留着我用!」叫人要抬到他自己家去。
這小獻寶甚麼是肯服善,一句句頂撞。那個魏才因彼此嚷閙,魏才又不與他這棗木材使,這晚竟又不曾入殮,脹得那死屍肚子就如個死牛一般。霜降已過了十數多日,將近要立冬的時節,忽然狂風暴雨,大雷霹靂,把個汪為露的屍骨震得爛泥一樣。
次日清早,魏才領了四五個人要抬那棺材去廟裡寄放,虧不盡徒弟金亮公來奔喪,知道小獻寶昨晚方回,汪為露的屍首半夜裡被雷震碎,合成的棺材,魏才又要抬去,魏才又告訟他這些嚷罵的話說。金亮公把小獻寶着實數落了一頓,又再三向魏才面前委曲解勸,留下這口材,僱了幾個土工,把那震爛的屍首收拾在那材裡,看了他釘括灰布停當,做了頂三幅布的孝帳掛的材頭。依了金亮公主意,教他趁熱趕一七出了喪,他又再三不肯,舉了五日的幡。倒也還虧魏才家四五個親戚與幾個不記仇恨只為體面的學生,還來弔孝點綴,閉了喪,要收完了秋田出殯。
這小獻寶從閉喪以後,日夜出去賭錢。輸了就來拷逼這個後母。魏氏聽了魏才教道,一分也不肯拿出與他,只說:「我與他夫妻不久,他把我事事看做外人,銀錢分文也不肯託付。單單的只交付了前日的那封銀子,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原封取與你了,以外還那裡再有銀子!」小獻寶說:「這幾年,學生送的束修,進了學送的謝禮,與人扛幫作證、受賄講和、攙奪經紀、詐騙拿訛,勻扯來,那一日沒有兩數銀子進門?這都不論。只是寫了宗昭的假書,得過那總數的銀子,難道沒有五六百金?一月前那李指揮還的本利七十兩,孟長子還的那五十五兩,褚南峰還的那四十兩,這三宗銀子都是經我眼的,這都那裡去了?」
魏氏道:「這三宗銀子卻是都經過你的眼,卻是我的耳朵也不曾經過。他斷氣的時候,誰教你不在跟前?想是他把這銀子不知寄在那裡,望你不見,極得那眼象牛眼一般,只罵你雜種羔子沒有造化,可惜把這銀子不知迷失那裡去了!你怨的我中甚麼用?我如今同了你到我房中,我把隨身的衣服與鞋鞋腳腳的收拾出來,另在一間房子住着,你把這原舊的臥房封鎖住了。自此時就把這件事來做完。」
小獻寶說:「你不知從幾時就估倒乾淨,交給我這空房做甚麼?」魏氏說:「我沒的有耳報,是你肚子的蛔蟲,就知道你要來逼拷我的銀子?我就預先估倒了不成!我使的是我陪嫁的兩個櫃,你娘的兩個櫃,我連看也沒看,連鑰匙我還沒見哩!倒是咱如今同着你進去看看極好。」
小獻寶依允,就待進去。魏氏說:「這不好,你去請了金亮公來,咱屋裡查點,叫他外頭上單子,也是個明府。」小獻寶果就去請了金亮公來,合他說了所以,窗外與他設了一張桌,一把椅,筆硯紙張。魏氏同小獻寶進到房裡,將汪為露的衣服並那兩個鎖着的櫃都把鎖來擰了,脫不了他娘的些簪棒衣裳,裏邊也還有兩三弔錢;並房裡的燈台錫盆之類,都一一叫金亮公登在單上。魏氏方把自己的衣裳首飾鞋腳之物另搬到小東屋裡居住,汪家的東西盡情交付與小獻寶,叫他鎖了門,貼了封皮。
小獻寶心裡,起初也還指望要尋出些銀子來,誰知一分銀子也不曾尋的出。剛剛他娘的櫃裡有三千多錢,小獻寶要拿了去做賭博的本錢,魏氏又要留着與汪為露出殯。小獻寶說:「就是出殯,沒的這兩三千錢就夠了麼?頭信我使了,我再另去刷刮。」魏氏說:「要靠着你另去刷刮,這殯就出不成了!且留這錢,不夠,可把我幾件首飾添上;再要不夠,我問徒弟們家告助,高低趕五七出了這殯,看耽誤下了。這錢我也不收,央金大哥收着。」
金亮公:「師娘這主的是,該把先生這殯出了。天下的事定的就麼?昨日要入殮,怎麼被雷把先生震的稀爛?師娘也且休要折損首飾,待我合同窗們說去,要斂不上來,師娘再花首飾不遲。聽說宗光伯也只這幾日回來呀,得他來更好。」魏氏家裡料理,金亮公外邊傳帖,小獻寶依舊賭錢。
過幾日,宗舉人從河南回到家來,聽知汪為露已死,次日變了服,拿了紙錁,來到靈前弔孝,痛哭了一大場。請見了魏氏,敘說了些正經話。魏氏說:「要趕五七出殯,止有三弔多錢做主,別的要仗賴徒弟們助濟。」宗舉人說:「這也易處。糧食是家裡有的,師娘且把三弔多錢揀要緊的置辦,別的到臨期待俺們處。開墳也用不多錢,脫不了有前邊師娘的見成洞子。可只是先生手裡有錢,可往那裡去了?只在我手裡刷刮了就夠三四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