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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 135 /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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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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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希陳才敦蹄刷腳的取了才讀的一本下《孟子》來。他娘掀開一張,指着一個一個的叫他認。他指着那書道:「天字、上字、明字、星字、滴字、溜字、轉字。」他娘劈脖根一巴掌。狄希陳說:「怎麼呀?我認字罷,你又打我呀?」他娘說:「好小廝!我起你的皮!你哄你那傻爹罷了,你連我這不戴帽兒的漢子也哄起來了!誰家這聖人爺的書上也有‘天上明星滴溜溜轉’來?」狄員外道:「這是怎麼說?我倒還沒有聽出來哩。」他媽說:「了不的!了不的!這是你尋的好先生,教的好孩子!沒天理的男盜女娼!萬劫不得人身的臭忘八雜種羔子!把人家孩子耽誤得這們樣的!罷,罷!我這飯吃不成,寧可省下來請個先生家教他!你明日就去合他丈人商議,另請一個有些天理吃人飯的秀才,我寧可三茶六飯服事他!」

狄員外說:「自家的孩子不出氣,你只抱怨先生。你不信,另尋一個也不怎麼的,脫不了那年發水,神靈說他有個成都府經歷的造化哩。隨他去做成都府經歷罷。」他娘道:「你說的通是屁話!好叫你教孩子!成都府經歷可也要認的個字,沒的就不標個票子?他聽見你這話,他還想待讀書哩?我不管!另請了好先生,他不用心讀書,我只合你算帳!你要明日不合他丈人去說,我就自己合他丈母去說!只怕他丈人聽說這們個杭杭子,只怕還退親哩!」狄希陳說:「罷,退親才好哩!我還不待要那小薛妮子呢!住房子的小菊姐,不標緻呀?」他媽說:「好!好!好長進的話!你爹信了那神靈的話,只怕還哄殺你不償命哩!」亂哄一後晌。


  

睡到次日清早,狄員外娘子催着狄員外起來,梳了頭,去拜薛教授,商量又另請先生。薛教授說:「這是極該。就是俺薛如卞,過了年也是十一了,通也不成個讀書。小冬哥也過了年九歲,也是該讀書的時候。不然,我請個先生教女婿合兩個兒罷。」狄員外道:「親家說那裡話。親家被那年水沖了,還不大方便。親家只替我留心髹訪個好學問的,咱請了他來家,管他的飯,束修厚着些兒,只圖他用心教孩子們。薛大哥合女婿都請過去讀書,都是我照管,親家別要費事。」

薛教授說:「要不我合親傢伙着也罷。只是書房我可沒有,只得獨累親家。」狄員外道:「書房不打緊,咱新要的楊春那地鋪子,咱家有見成的木頭乾草,蓋上兩三座房,是都不打緊的事。到其間,還有個妻侄,也是十一二了,叫他四個在一堆讀書。」薛教授說:「我合親家都察聽著。」留狄員外吃早飯,沒坐來了。

有一個程樂宇,名字叫是程英才,是個增廣生員,原在水寨唐家教了二年學,年終辭了來家,嫌水寨離的家遠,要就近尋一個館。狄員外與薛教授商議要請他教書。狄員外說:「程樂宇為人,合他相處了這些年,倒也沒有見他有甚麼難相處的事。每次也都考在前頭。」薛教授說:「為人既好相處,又沒考不去,這就好。咱也還得個人先通一通兒,講講束修,講妥了,咱可去拜他。」狄員外道:「親家說的是。我就教人合他說。」

狄員外使了一個投犁的沈木匠,是程樂宇的親戚,央他去說:「共是十一二、十三四的四個學生,管先生的飯,一年二十四兩束修,三十驢柴火,四季節禮在外,厚薄憑人送罷。」沈木匠一一的說了。程樂宇一些也沒有爭論,慨然允了。沈木匠回了狄員外的話。狄員外說:「既是請先生,還得旋蓋書房哩,就仗賴沈把總你來拾掇拾掇罷。這頭年裡也還有十來日的工夫,你先來收拾着木料,咱擦過節去就動土。趕過了燈節,好教學生上學。」沈木匠應承去了。與薛教授商議,擇了十二月二十二日,同了狄員外的妻弟相朝號棟宇,備了三個眷生全帖,一個公請啟,同到程樂宇家拜過,遞了請啟。程樂宇也即日都回拜了。狄員外看著沈木匠刷括梁棟戶闥門窗。轉眼到了正月初三吉日,興功修蓋。有錢的大家凡百方便,不足二十日蓋完了書房。


  
那年立的春早,天又暖和,連牆都泥得乾淨。選了正月二十六日入學的吉日,請程樂宇到館。三個東家領了四個學生:狄希陳學問不濟,序齒他卻是個學長;第二是相棟宇的兒子相于廷;第三是薛如卞;第四是薛如兼。送了贄禮,每個三星。拜了四拜。三個東家遞了酒,坐了一會,別了回家。

先生上了公座,與他們上書。狄希陳讀的還是《下孟》。相于廷讀的是《小雅》。薛如卞讀的是《國風》。薛如兼讀的是《孝經》。別的都易易的正了字下去,惟狄希陳一個字也不認得,把着口教,他眼又不看著字,兩隻手在袖子裡不知舞旋的是甚麼,教了一二十遍,如教木頭的一般。先生教,他口裡捱哼,先生住了口,他也就不做聲。先生沒奈何的把那四五行書分為兩截教他,教了二三十遍,如對牛彈琴的一般;後又分為四截,又逐句的教他,那裡有一點記性!先生口裡教他的書,他卻說:「先生,先生,你看兩個雀子打仗!」先生說:「呃!你管讀那書,看甚麼雀子?」又待不多一會,又說:「先生,先生,我待看吹打的去哩!」先生說:「這教着你書,這樣胡說!」一句書教了百把遍,方纔會了;又教第二句,又是一百多遍。會了第二句,叫那帶了前頭那一句讀,誰知前頭那句已是忘了!提與他前頭那句,第二句又不記的。先生說:「我使的慌了,你且拿下去想想,待我還惺還惺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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