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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 48 /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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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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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正統爺原是個有道的聖人,旰食宵衣,勵精圖治,何難措置太平?外面況且有了于忠肅這樣巡撫,裡面那三楊閣老,都是賢相;又有一個聖德的太后。這恰似千載奇逢的一般!只是當不起一個內官王振擅權作惡,挫折的那些內外百官,那一個不奴顏婢膝的,把那士氣喪盡!雖是這等說,那被他劫得動的,畢竟不是那剛硬的氣骨,就如那「銀樣蠟槍頭」一般,非不明晃晃的也好看,若遇著硬去處,略略觸他觸兒,不覺就拳成一塊了。你看那金剛鑽這樣一件小小的東西,憑他什麼硬物,鑽得颼颼的響。

那時山東東昌府有一個臨清道,是個按察司僉事官銜,姓李,名純治,河南中牟縣人,庚辰進士。初任做知縣的時節,遇著那好百姓便愛如兒子一般;有那等守學規有道理的秀才,敬如師友一般;若是那一樣歪秀才、頑百姓,他卻也不肯松饒輕放。鄉宦中有為地方公事興利除害的,坐在寅賓館內與他終日講論也不覺倦怠。若是鄉宦的子弟族親,家人夥計,倚了本官的勢力,外面生事作惡的,休想他看些體面,寬容過去罷了。又有來通書啟,說分上的,他卻絶沒有成心,只當是沒有分上的一般,是的還他個是,非的還他個非。就是把那個有不是的人盡法處了,那人也是甘心不怨的。


  

他又不論甚麼「二六」「三八」的告期,也不避什麼準多準少的小節,有狀就準,準了就在原狀上批了,交付原告自拘,也不掛號比件。有肯私下和了的,連狀也不須來繳,話也不消來回;有那不肯和息,必定要來見官的,也不論甚麼早堂晚堂,也不論甚麼投文掛起數,也不拘在衙門,在公所,在酒席上,隨到隨審。該勸解的,用言語與他們剖斷一番;有十分理屈的,酌量打他幾下,又不問罪,又不罰紙,當時趕了出去。

但是那京邊起存的錢糧明白每兩要三分火耗。他說道:「一個縣官自己要吃用,要交際上司,要取無礙官銀,過往上司使客要下程小飯。我若把你們縣裡的銀子拿到家裡買田起屋,這樣柳盜跖的事,我決不做他。你若要我賣了自己的地,變了自己的產,拿來使在你縣裡,我卻不做這樣陳仲子的勾當。」

他衙內衣食費用卻又甚是儉省。不要說是地方上的物力過于暴殄,所得些火耗,除了公費,用不盡的,揀那民間至賤賣不出去的糧食,買米上倉,等那青黃不節的時節,有那窮百姓來借的,都借了與他。那縣里民間俗規:借取糧食,俱是十分行利,官借卻只要五分。有那借了果然還不起的,又有死了的,通融折算將來,也實有三分利息。不上二三年,積得那倉裡真是陳陳相因,作每月贖谷,給孤貧,給囚糧,助貧窮冠婚喪祭,都在這裏邊取用。大略他行的美政不止於此,就生出一百副口來也說不盡。難道撇了正傳,只管說這個不成?

這樣一個知縣,其實教他進兩衙門裏邊,斷然是替朝廷興得利,除得害,拿定是個朝陽鳴鳳。但這等倔強的人,那個肯教他做科道?一堂和尚,叫你這個俗人在裏邊咬群!但又是個甲科,又不好擠他下水,只得升了他個禮部主事,印了腳步行去,升了郎中。據了他的學識,與他個學道,綽綽然做得過去,卻不肯把學道與他,偏與他一個巡道。五年的部俸,連個少參也不肯把與,單單與了僉憲。

這東昌巡道衙門住紮臨清。因臨清是馬頭所在,有那班油光水滑的光棍,真是天高皇帝遠,曉得怕些甚麼,姦盜豪橫,無日無天。兼那勢宦強梁,欺暴孤弱,那善良也甚是難過的緊。自從他到了任,穿了豸服,束了花銀帶,拖了印綬,冷鐵了面孔,說什麼是張綱!又什麼是溫造!倒恰似包龍圖一般。出了告示,再三勸人自新。只除了歇案的人命強盜,其外雜犯,在他到任以前的,俱免追論;但他到任以後,再有武斷暴橫的,十個倒有九個不得漏網。那一個漏網的畢竟是惡還不甚。他又不時戴了頂巾,騎了匹騾子,跟了一兩個人,在那巡屬十八州縣裏邊不歇的私行,制伏得那些州縣也不敢十分放肆。

那武城大尹,一來恃了甲科,二來也是死期將到,作的惡一日狠如一日。這巡道來稽察他,也一日密如一日了。那一日,聞得那大尹死了,恐怕那些虎狼衙役都逃散了,不發牌,也不發飛票,三不知,帶了二三十名兵快,巡到武城縣來,也不進察院,一直徑進縣堂上坐下,擊了三下堂鼓。那些六房衙役漸漸齊攏來。要出卯簿,逐項點了一遍,不相干的人,點過,叫他在東邊站;有話說的,叫他在西邊站。也多有不到的,將那沒有過犯的也不叫來銷卯,便即罷了。揀那有話說不到的,差兵快同捕衙番役立刻擒來,分別各重責四五十板不等。那伍小川、邵次湖躲得最是嚴密。但這巡道法度嚴的緊,誰敢拿性命去做人情?不一時,也都拿到了。每人也是五十,交付捕官,發下牢固監候,聽另牌提審,不許死,又不許放鬆。把那東邊站的教誨了一番,發放開去,然後回了察院,出了一大張告示:


  

分巡兵備道為翦除衙虎、以泄民恨事:照得武城縣官貪臓亂台,峻罰虐民,人怨已深,神恫既極。半道已經揭板兩台,正在參究;不謂惡貫滿盈,天殛其魄。雖豺狼已死,而假威煽惡之群凶,法當鋤剪。除已經本道面拿監禁外,所有被其荼毒之家,據實赴道陳告。既死之灰,斷不使其復灼;在柙之虎,無須慮其反噬,以失報復之機,甘抱終身之辱。

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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