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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青梅的面漸覺不黃了,經脈由少而多,也按了月分來了。劉夫人果然備了衣鞋,叫人領了青梅,拜認那郎中做了父母。他因自己發願好了病要做姑子,所以日日激聒那劉夫人。那劉夫人道:「那姑子豈是容易做的?你如今不曾做姑子,只道那姑子有甚好處。你做了姑子,嫌他不好,要還俗就難了!待你調養的壯實些,嫁個女婿去過日子,就一件本等的事。」這劉夫人說得也大有正經。誰知青梅的心裡另有高見,他說:「我每日照鏡,自己的模樣也不十分的標緻,做不得公子王孫的嬌妻艷妾。總然便做了貴人的妾媵,那主人公的心性,寵與不寵,大老婆的心腸,賢與不賢,這個真如孫行者壓在太行山底下一般,那裡再得觀音菩薩走來替我揭了封皮,放我出去?縱然放出來了,那金箍兒還被他拘束了一生,這做妾的念頭是不消提起了。其次還是那娼妓,倒也着實該做,穿了極華麗的衣裳,打扮得嬌滴滴的,在那公子王孫面前撒嬌賣俏,日日新鮮,中意的,多相處幾時,不中意的,頭巾弔在水裡,就開了交,倒也有趣。只是裏邊也有不好處:接不着客,老鴇子又要打;接下了客,拿不住他,老鴇子又要打。到了人家,低三下四叫得奶奶長,奶奶短,磕頭象搗蒜一般,還不喜歡,恰象似進得進門,就把他漢子哄誘去了一般。所以這娼妓也還不好。除了這兩行人,只是嫁與人做仆婦,或嫁與覓漢做莊家,他管得你牢牢住住的,門也不許走出一步。總然看中兩個漢子,也只賴象磕瓜子罷了。且是生活重大,只怕連自己的老公也還不得摟了睡個整覺哩!尋思一遭轉來,怎如得做姑子快活?就如那鹽鱉戶一般,見了麒麟,說我是飛鳥;見了鳳凰,說我是走獸;豈不就如那六科給事中一般,沒得人管束。但凡那年小力壯,標緻有膂力的和尚,都是我的新郎,周而複始,始而復周。這不中意的,準他輪班當直,揀那中支使的還留他常川答應。這還是做尼姑的說話,光着頭,那俗家男子多有說道與尼姑相處不大利市,還要從那光頭上跨一跨過。若是做了道姑,留着好好的一頭黑髮,晚間脫了那頂包巾,連那俗家的相公老爹、舉人秀才、外郎快手,憑咱揀用。且是往人家去,進得中門,任你甚麼王妃侍長,奶奶姑娘,狠的、惡的、賢的、善的、妒忌的、吃醋的,見了那姑子,偏生那喜歡,不知從那裡生將出來:讓吃茶、讓吃飯、讓上熱炕坐的、讓住二三日不放去的,臨行送錢的、送銀子的、做衣服的、做包巾的、做鞋襪的、舍幡幢的、舍桌圍的、舍糧食的、舍醬醋的,比咱那武城縣的四爺還熱閙哩!還有奶奶們托着買人事,請先生,常是十來兩銀子打背弓。我尋思一遭兒,不做姑子,還做什麼?憑奶奶怎麼留我,我的主意定了,只是做姑子!若奶奶必欲不放我做姑子,我只得另做一樣罷了。」眾夥伴道:「你還要做甚麼?」青梅道:「除了做姑子,我只做鬼罷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對著劉夫人學了。
劉夫人道:「我就依着這個風妮子,叫他做姑子!我就看著他要和尚、要道士,叫官拶不出尿來哩!你教他看往咱家走動這些師傅們,那一個是要和尚要道士的?你叫他指出來!」夥伴道:「俺們也就似奶奶這話問他來,他說,往咱家來的這些師傅們,那一個是不要和尚不要道士的?你也指出來!」劉夫人道:「了不的,了不的,這丫頭風了!譭謗起佛爺的女兒們來了!不當家,不當家,快己他做道袍子,做唐巾,送他往南門上白衣庵裡與大師傅做徒弟去!」拿黃曆來看,四月八就好,是洗佛的日子。趕着那日,買了袍,辦了供,劉夫人自己領了青梅,坐轎到了庵裡。大師傅收度做了徒弟。上面還有一個姓桂的師兄,叫做海潮,因此就與青梅起名海會。
誰知自從海會到庵,妨克得大師傅起初是病,後來是死,單與那海潮兩兄弟住持過活。海會沒了師傅,又遂了做姑子的志向,果然今日尚書府,明朝宰相家,走進走出。那些大家奶奶們見了他,真真與他算記的一些不差,且又不消別人引進,只那劉家十親九眷,也就夠他周流列國,轍環天下,傳食于諸侯了。晁家新發戶人家,走動是不必說了。就是計氏娘家,雖然新經跌落,終是故舊人家。俗話說得好:「富了貧,還穿三年綾。」所以他還不曾堵塞得這姑子的漏洞。這海會也常常走到計家,這將近一年,因晁大舍不在家中,往計氏家走動,覺得勤了些,也不過是騙件把衣裳,說些閒話,倒也沒有一些分外的歪勾當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