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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古月名雖是個醫官,原不過是個名色而已,何嘗見甚麼《素問》、《難經》,曉得甚麼王叔和《脈訣》!若說別的癥候,除了傷寒,也都還似沒眼先生上鐘樓瞎撞!這個婦人生產,只隔着一層鬼門關,這只腳跨出去就是死,縮得進來就是生,豈容得庸醫嘗試的?南門外有個專門婦人科姓蕭的,卻不去請他,單單請了一個楊古月胡治!這個楊古月,你也該自己忖量一忖量,這個小產的生死是間不容髮的,豈是你撞太歲的時候?他心裡說:「這有甚干係,小產不過是氣血虛了,‘十全大補湯’一帖下去,補旺了氣血,自然好了。況我運氣好的時節,憑他怎麼歪打,只是正着。」他又嘗與人說道:「我行醫有獨得之妙,真是約言不煩:治那富翁子弟,只是消食清火為主,治那姬妾多的人,憑他甚麼病,只上十全大補為主;治那貧賤的人,只是開鬱順氣為主。這是一條正經大路,怕他岔去那裡不成?」所以治珍哥的小產,也是一帖「十全大補」兼「歸脾湯」,加一錢六分人參,吃將下去。
誰知那楊古月的時運也就不能替他幫助了!將惡路補住不行,頭疼壯熱,腹脹如鼓,氣喘如牛,把一個畫生般的美人只要死,不求生了!晁大舍慌了手腳,岳廟求籤、王府前演禽打卦、叫瞎子算命、請巫婆跳神、請磕竹的來磕竹、請圓光的圓光,城隍齋念保安經、許願心、許叫佛、許拜鬥三年、許穿單五載,又要割股煎藥,慌成一塊。倒還幸得對門禹明吾看見,問知所以,走過來看望,晁大舍備道了所以。禹明吾說道:「楊古月原不能婦女科。你放著南關裡蕭北川專門婦女科不去請他,以致誤事。你如今即刻備馬,着人搬他去!」禹明吾仰起頭看了看,道:「這時候,只怕他往醉鄉去了。」差家人李成名備了一匹馬,飛也似去了。
這蕭北川治療胎前產後,真是手到病除。經他治的,一百個極少也活九十九人。只是有件毛病不好:往人家去,未曾看病,先要吃酒,掇了個酒杯,再也不肯進去診脈。看出病來,又仍要吃酒,戀了個酒杯,又不肯起身回家撮藥。若這一日沒有人家請去,過了午末未初的時候,摘了門牌,關了鋪面,回到家中自斟自酌,必定吃得結合了陳希夷去等候周公來才罷,所以也常要誤人家事。這等好手段,也做不起家事來。這日將近未末申初了,那時還醒在家裡!走到他門上,只見實秘秘的關着門。李成名下了馬,將門用石子敲了一歇,只見一個禿丫頭走出來開門。李成名說道:「你快進去說,城裡晁鄉宦家請蕭老爹快去看病,牽馬在此。」那丫頭說道:「成不的了!醉倒在床,今日不消指望起來了。」李成名道:「說是甚話?救治人命,且說這們寬脾胃的聲嗓!這急不殺人麼!」丫頭說道:「誰說不急?但他醉倒了,就如泥塊一般,你就抬了他去,還中甚麼用哩?起頭叫着也還胡亂答應,再叫幾聲,就合叫死人一般了。」李成名道:「好大姐!好妹妹!你進去看看。你要叫不醒他,待我自家進去請他,再不然,我僱覓四個人連床抬了他去。」丫頭說道:「你略等等,待我合俺娘說,叫他。」
丫頭進去對蕭北川的婆子說了。那婆子走到身邊,將他搖了兩搖,他還睜起眼來看了一看。婆子說道:「晁宅請你。」那蕭北川哼哼的說道:「曹賊弔在井裡,尋人撈他進來。」婆子又高聲道:「是人家請你看病!」蕭北川又道:「領家請你趕餅,你就與他去趕趕不差。」婆子道:「這腔兒躁殺我了!丫頭子,出去,你請進那管家來自己看看。」李成名自己進到房內,一邊對著蕭婆子說道:「家裡放著病人,急等蕭老爹去治,這可怎麼處?」一邊推,一邊搖晃,就合團弄爛泥的一般。李成名道:「您慢慢叫醒他,待我且到家回聲話去,免得家裡心焦。」蕭婆子隨套唐詩兩句道:「他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帶錢來。」
晁大舍望蕭北川來,巴得眼穿。李成名撲了個空,回話蕭北川醉倒的光景,又說:「我怕家裡等得不耐煩,先回來說一聲。我還要即刻回去等他,叫人留住城門,不拘時候,只等他醒轉就來。」李成名又另換了一匹馬,飛也似去了。回到蕭家,敲門進去,窗楞上拴了馬,問說:「那蕭老爹醒未?」他婆子說:「如今他正合一個甚麼周公在那裡白話,只得等那周公去了,方好請他哩。管家只得在客坐裡等,等困了,也有床在內裡。將馬且牽到驢棚裡喂些草。」
婆子安頓了李成名進去,隨即收拾了四碟上菜,一碗豆角干,一碗暴醃肉,一大壺熱酒,叫昨日開門的那個禿丫頭搬出來與李成名吃。李成名道:「請不將蕭老爹去,到反取擾。」丫頭將酒菜放在桌上,進去又端出一小盆火來,又端出一碟八個餅,兩碗水飯來。李成名自斟自酌,家中因珍哥病,忙得不曾吃飯,這卻是當厄之惠,就如那漂母待韓信一般的。吃完,禿丫頭收進器皿去了。李成名到驢棚內喂上了馬草回來,那禿丫頭又送出一床氈條,一床羊皮褥子,一個席枕頭來。李成名鋪在床上,吹了燈,和衣睡下,算記略打個盹就要催起蕭北川來,同進城去。原來李成名忙亂了一日,又酒醉飯飽的,安下頭鼾鼾睡去。那個周公別了蕭北川出來,李成名恰好劈頭撞見,站住說話,說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