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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氣迎人出,村言逐水流。西風梧葉落,光棍好逢秋。
禹明吾說道:「這們大節下,你通門也不出,只在家裡守着花罷?」晁大舍道:「守着花哩!大初一五更跌了一交,病的不相賊哩!」讓進廳內。那個戴方巾的說道:「新節,盡晚生來意,大爺請轉,容晚生奉揖。」禹明吾介面說道:「這是青州童兄,號定宇,善於丹青。聞大名,特來奉拜。」晁大舍道:「原來是隔府遠客。愚下因賤恙沒從梳洗,也且不敢奉揖。」那童定宇道:「這個何妨?容晚生奉個揖,也盡晚生晉謁的誠意。」晁大舍不肯。大家拱了手。旁邊禹明吾家一個小廝小二月捧着一個拜匣走將過來。童定宇將拜匣揭開,先取出一個四折柬禮帖,開道:「謹具白丸子一封、拙筆二幅、絲帶二副、春綫四條,奉申贄敬。青州門下晚生童二陳頓首拜。」將帖掀一掀,遞到晁大舍手內。晁大舍將帖用眼轉一轉,旁邊家人接得去了。
晁大舍又向童定宇拱手稱謝,分付收了禮,兩邊坐了,敘了寒溫。童定宇開言道:「晚生原本寒微,學了些須拙笑,也曉得幾個海上仙方,所以敝府鄉老先合春元公子們也都錯愛晚生。就是錢吏部、孫都堂、李侍郎合科裡張念東、翰林祁大復都合晚生似家人父子一般。只因相處的人廣了,一個身子也周不過來,到了這一家,就留住了,一連幾日不放出來,未免人家便不能周到。見了便就念罵,說道你如何炎涼,如何勢利,‘鵓鴿揀着旺處飛’,奚落個不了!所以連青州府城門也沒得出來走一走,真是井底蛤蟆,沒見甚麼天日,但是逢人都便說道:‘武城縣裡有個鄉官晁老爺的公子晁大爺,好客重賢,輕財尚義。投他的就做衣裳,相處的就分錢物;又風流,又倜儻。’所以晚生就如想老子娘的一般,恨不得一時間就在大爺膝下。只是窮忙,這些大老們不肯廝放,那得脫身?錢少宰老先新點了兵部,狠命的央晚生陪他上京。別的老先們聽見,那個肯放?都說道:‘你如隨錢老先去了,我們飯也是吃不下的。你難道下得這等狠心?’錢老先聞知眾位鄉尊苦留不放,錢老先說:‘他們雖是愛童定宇,不過是眼底下煩他相陪取樂;我卻替童定宇算記個終身。你看他這們一表人物,又魁偉,又軒昂,本領又好,沒的這們個人止叫他做個老山人罷?可也叫他變化一變化。趁我轉了兵部,叫他跟了我去,扶持他做個參游副將;就是總兵掛印,有甚難焉。’又輕輕說道:」他也還不止這一件,也還要晚生與他引引線,扯扯纖兒。所以眾人才放晚生來了。"
晁大舍見他不稱「大爺」不說話,不稱「晚生」不開口,又說合許多大老先生來往,倒將轉來又有幾分奉承他的光景,即分付家人道:「後邊備酒。」家人領命去了。晁大舍道:「如今錢老先生到過任不曾?」童定宇道:「已于去年十二月上京去了。晚生若不是專來拜訪大爺,也就同錢老先行了。今日果然有幸,就如見了天日一般。」奉承的晁大舍心癢難撓。擺上酒來,吃到起鼓以後方纔起身。晁大舍送到二門上,即站住了,說道:「因賤恙也還不敢外去,這邊斗膽作別。」童定宇別了出門,禹家的小廝跟了,先到對門去了。
晁大舍又將禹明吾留住說:「久沒敘話了,天也還早,再奉三鐘。」禹明吾道:「貴恙還不甚痊癒,改日再擾罷。」在二門上站住,晁大舍將童定宇的來歷向禹明吾扣問,禹明吾說:「我也沒合他久處,是因清唱趙奇元說起他有極好的藥綫,要往省下趕舉場說起,才合他相處了沒多幾日。他又沒處安歇,我晚日才讓他到後頭亭子上住下了。」晁大舍道:「看那人倒是個四海和氣的朋友,山人清客也盡做得過了。我還沒見他畫的何如哩。」禹明吾道:「他也不大會畫甚麼,就只是畫幾筆柳樹合杏花,也還不大好。看來倒只是賣春綫罷了。」
晁大舍又問:「他拜我,卻是怎麼的意思?」禹明吾道:「這有甚麼難省?這樣人,到了一個地方,必定先要打聽城裡鄉宦是誰,富家是誰,某公子好客,某公子小家局,揀着高門大戶投個拜帖,送些微人事。沒的他有折了本的?」晁大舍道:「他適纔也送了咱那四樣人事,你拇量着,也得甚麼禮酬他?」禹明吾道:「他適纔送了你幾根藥綫?」晁大舍說:「我沒大看真,不知是四根,不知是六根。」禹明吾道:「他那綫就賣五分一條哩;一斤白丸子,破着值了一錢;兩副帶子,值了一錢二分,兩幅畫,破着值了三錢:通共六錢來的東西。你才又款待了他,破着送他一兩銀子罷了。」晁大舍道:「我看那人是個大八丈,似一兩銀子拿不出手的。」禹明吾道:「你自己斟酌,多就多些,脫不了是自己體面。」說完,二人作別散了。
晁大舍回進宅內,珍哥迎着坐下,問道:「星士替你算的命準不准?」晁大舍笑道:「他倒沒替我算,他倒替你算了一算,說你只一更多天就要大敗虧輸哩!」隨即將他送的禮從頭又看了一遍,拿起那封春綫,舉着向珍哥道:「這不是替你算的命本子?一年四季四本子。」珍哥奪着要看。晁大舍道:「一個錢的物兒,你可看的!」隨藏入袖中去了,說道:「拿茶來,吃了睡覺,休要‘割拉老鼠嫁女兒!’」一面吃了茶,一面走到屋頭上一間秘室內,將山人送的綫依法用上,回來又坐了一回,收拾睡了。枕邊光景不必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