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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住!姑娘這半日這等亂糟糟的,還是冒失無知呢,還是遇事輕喜?都不是。天下作女孩兒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娘外,是個女兒,便有個女兒情態,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飛彈單刀、殺人如麻、揮金如土的不成?何況如今事靜身安,心怡氣暢,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怎教他不露些女兒嬌痴情態?若果然當此之際,一毫馬腳不露,那人便是元奸巨惡,還合他講甚麼性情來!
閒話少說。再整張姑娘見他穿好裏衣,便上去給他穿大衣服。因換汗巾兒,又看見那點「守宮砂」,叫舅太太說:「舅母,請過來,看他胳膊上這塊真紅的好看!」舅太太看了,也點頭讚歎不絶,說:「快給人家穿上罷,怪冷的。」張姑娘便打發他一件件的穿好。因是上妝,不穿皮衣,外面罩件大紅綉並蒂百花的披風,砂綠綉喜相逢百蝶的裙兒,套上四合如意雲肩,然後才帶上瓔絡項圈,金鐲玉釧。舅太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給他鋪了個大紅坐褥坐下,說:「這可不許動了。」。
卻說姑娘梳洗的這個當兒,外面張老同褚一官早帶同這邊派定的家人,把那十六抬妝奩送過去。就只送妝的新親只得張、褚二位,人略少些。那邊自然另有一番款待,不必細述。這邊才收拾完畢,早聽那邊「當」一聲鑼響,喇叭號筒鼓樂齊奏的響起房來。不想闖了個沒對兒的姑娘,才聽得一聲鑼響,唬了個兩手冰涼,只叫娘拉著。褚大娘子道:「可完了我們的創咧!」舅太太是要過祠堂去等着公子來謝妝,姑娘是苦苦的不放。褚大娘子道:「我同張家妹子倆人跟着你,難道還怕嗎?」這舅太太才得脫身,過去看了看,香燭一切早已預備停當。那鼓聲也就漸聽漸近,一時到了門前,早見馬蹄兒聲音進了大門,便有贊禮的儐相高聲朗誦,念道:“伏以:
滿路祥雲彩霧開,紫袍玉帶步金階。
這回好個風流婿,馬前喝道狀元來。
攔門第一請,請新貴人離鞍下馬,升堂奠雁。請!”屏門開處,先有兩個十字披紅的家人,一個手裡捧着一彩罈酒,一個手裡抱著一隻鵝,用紅絨扎着腿,捆得他噶噶的山叫。那後面便是新郎,蟒袍補服,緩步安祥進來。上了台階,親自接過那鵝、酒,安在供桌的左右廂,退下去,端恭肅敬的朝上行了兩跪六叩禮。行着禮,舅太太在旁道:「我替他二位說罷,吉期過近,也沒得叫姑娘好好兒的作點兒針線,請親家老爺、親家太太耽待,姑爺包含罷!」公子答應着站起來,又回舅太太道:「我父親、母親吩咐我,叫給舅母行禮,請舅母到廂房裡頭坐下受頭。」把個舅太太樂得笑逐顏開,說道:「還給我磕頭呢,很好!你就這裡給我磕罷,我沒這些講究。」公子轉過身來,便在舅太太跟前磕下頭去。舅太太一面拉他,口裡說道:「你又是我的外甥兒,又是我的女婿,我可不合你說客套。姐姐只管比你大兩歲,他可傲性兒些兒,你可得讓着人家,你要欺負了我的孩子,我可不依你!」公子只得笑着答應了個「不敢」。舅太太又道:「回去先替我道喜罷,咱們的老規矩兒,今日可不留你喝茶。」公子退出來,依然鼓樂前導回去。
這奠雁之禮,諸位聽書的自然明白,不用說書的表白。那何玉鳳姑娘卻是不曾經過,聽了半日,心里納悶道:「怎麼才來就走,也不給人碗茶喝呢?再說,弄只鵝噶啊噶的,又是個甚麼講究兒呢?」那裡曉得這奠雁卻是個古禮。怎麼叫作「奠」?奠,安也。怎麼叫作「雁」?鵝的別名叫作「家雁」,又叫作「舒雁」,怎麼必定用這「舒雁」?取其「家室安舒」之意。怎麼叫新郎自己拿來?古來卑晚見尊長,都有個贄見禮,不是單拜老師才用得着。如今卻把這奠雁的古制化雅為俗,差個家人送來,叫作「通信」,這就叫作「鵝存禮廢」了。
閒話少說。公子走不多時,只聽那邊二次響房,舅太太道:「快了。」因叫張姑娘把鞋給姐姐換上。姑娘說:「這雙好,穿著又合式又舒服,怎麼還換哪?」說著,張姑娘拿過個小紅包兒來,姑娘打開一看,原來是雙綠布的,上面釘着單股兒帶子的兩朵紅梅花兒。姑娘白說:「不穿了!」舅太太千哄萬哄,好容易給他穿上。張姑娘便把那一雙包了個包兒,交給戴嬤嬤帶在身上,預備過去好換。才換得妥當,早有人報:「太太過來了。」便聽得安太太車聲隆隆從後門而來。一時下車,舅太太同張太太、張姑娘都接出去。舅太太笑道:「多遠兒呀,親家太太還坐了車來了?」安太太道:「甚麼話呢?這是個大禮麼!回來我可就從角門兒溜回去了,好把車讓給你們送親太太坐。」一路說笑進門。
姑娘見了婆婆,要站起來,太太連忙按住,說:「不許動。」
因問:「吃了點兒東西沒有?」張姑娘代答:「吃了一個喜字兒饅頭,兩塊慄粉糕,吃了點兒餛飩,喝了點兒棗兒粥。」倒替姑娘瞞了八成兒「昧心食」。太太還說「吃少了」。說著,便坐在姑娘對面上首,看他裝扮起來益發麵如滿月,皓齒修眉,不禁越看越愛。舅太太以新親禮相待,照例煙而不茶。彼止無非談些天氣春和諸事吉利的熱閙話。看看交了酉初二刻,恰好轎子也將近到門,安太太便給姑娘蓋上蓋頭,起身回去。這個當兒,舅太太倒迴避了,躲在外間排插後面,藉著捨不得姑娘在那裡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