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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太太正在盼望,晉陞進來回:「張太太同張姑娘過來了。」安太太連忙攙了人迎將出去。張太太早進院門,只見他着一件簇簇新的紅青布裌襖,左手攥着煙袋荷包,右手攥着一團藍綢絹子。晉陞家的跟着,生怕又弄錯了,上前說道:「這是我們太太。」安太太趕着過去,雙手拉手。張太太是兩隻手都占着呢,只得把攥絹子的那隻手伸了兩個指頭,拉住了安太太的手,一面哆嗦着,口裡說:「好哇,太太!」安太太道:「不要這樣稱呼,看光景比我歲數兒大,該叫我妹妹才是呢。」張太太道:「我小呢,屬小龍兒的,到年五十二了。」
安太太口裡雖合張太太說話,那一副眼光早注到張姑娘跟前。
只見他眉宇開展,氣度幽嫻,腮靨桃花,唇含櫻顆;一雙尖生生的手兒,一對小可可的腳兒;雖然是個家常裝束,卻是滿面春風,周身大雅。隨緣兒媳婦半扶半攙的拉著,隨在他母親身後。見了安太太,垂下手來,安安詳詳的道了兩個萬福。安太太連忙拉住他,問了問一路風霜光景。聽他說話雖帶點外路水音兒,卻不侉不怯,安太太心裡先有幾分願意。這才回頭讓張太太走。一看,張太太早已豪着屁股上了台階兒,進了屋子了。安太太又讓張姑娘。他此時見太太這等的溫和慈厚,心裡算早把這個婆婆認定了,那裡肯先走?安太太便拉了他說:「咱們娘兒們一塊兒走。」比及到門,他到底讓太太先進去才罷。
一時,安太太合張太太分賓主坐下,丫鬟倒上茶來。安太太便讓張姑娘上坑去坐。只聽他低聲款語答道:「這斷不敢。我張金鳳此番隨了爹媽護送公子到此,原說給太太作些針線,或者作個指使,才不是閒茶閒飯養閒人,日後名分所關,如何敢坐。」一席話,把個安太太疼的,不由得趕着他叫了聲:「我的兒,你千萬不要如此!你在廟裡合咱們兩家那位恩人媒人說的話,我都盡情的知道了。你聽我告訴你,不但人家那番恩義不可辜負,就是平白的見了你這樣一個人,這門親我也願意作。你放心罷!」張姑娘聽了這話,心裡先一塊石頭落了地了。
安太太說著,又叫:「玉格呢?」公子答應了一聲進來。安太太道:「我細想這樁事,你媳婦方纔的話,是因你那日在廟裡辭婚,他得站住女孩兒的身分。你辭婚是因不曾稟過我同你父親,不敢自主,你得循着人子的道理。如今雖不曾回你父親,見了我,我就可以作大半主意。甚麼原故呢?第一,聽著路上的情形,他這心地兒、性格兒,是無可講了;就據這模樣兒,只怕打着燈籠兒也找不出這樣一個媳婦兒來。至于那貧富高低的話,不是咱們書香人家講的;我就見有多少人家,因較量貧富高低,又是甚麼嫡庶,誤了大事。這話不用合你商量,我看你的神情兒,也沒甚麼不願意。我估量着你父親也必願意。這又怎麼見得呢?你還記得臨出京的時候,你父親說過:『只要得個相貌端莊、性情賢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南山裡、北村裡的,都使得。』看起今日的這局面來,這豈不是姻緣前定麼!咱們今日就一言為定,不必再商。」張姑娘聽到這裡,心裡早兩塊石頭落了地了。
安太太回過頭來便問張太太道:「老姐姐,你想我這話是不是?」張太太道:「我們是個鄉下人兒,攀高咧,沒的怪臊的,可說個啥兒呢!俺這閨女可十個頭兒的不弱,親家太太,你老往後瞧著罷,聽說著的呢!」安太太帶笑答應着,又問公子道:「你們路上匆匆的,自然也不曾放個定。人家孩子可怪委屈的,我今日補着下個定禮罷。」說著,把自己頭上帶的一隻累金點翠嵌寶銜珠的雁釵摘下來,給張姑娘插在籫兒上,說:「第一件事,是勸你女婿讀書上進,早早的雁塔題名。」回手又把腕上的一副金鐲子褪下來,給他帶上,圈口大小恰好合式,說:「和合雙全的罷。」張姑娘此時心裡可是三塊石頭落了地了!
帶好釵釧,才要下拜,安太太攔道:「這點東西,倒不要拜。今日是個好日子,你就先認了婆婆,咱們娘兒們好天天兒一處過日子。不然,你可叫我甚麼呢!至於你們磕雙頭成大禮,那可得等你公公出來,擇吉再辦。這大節目是錯不得的。」當下早有仆婦丫鬟鋪下紅氈子,仍是晉陞家的、隨緣兒媳婦扶着那張姑娘,便在紅氈上插燭也似價拜了四拜。安太太便坐著受了禮,說:「你們攙起大奶奶來,吉祥話兒留着磕雙頭的時候再多說兩句罷。」張姑娘磕頭起來,便裝了一袋煙,給婆婆遞過去。把個張太太一旁樂的,張開嘴閉不上,說道:「親家太太,我看你們這裡都是這大盤頭,大高的鞋底子。俺姑娘這打扮可不隨溜兒,不咱也給他放了腳罷?」安太太連忙擺手說:「不用,我們雖說是漢軍旗人,那駐防的屯居的多有漢裝,就連我們現在的本家親戚裡頭,也有好幾個裹腳的呢。」
原來張姑娘見婆婆這等束裝,正恐自己也須改裝,這一改,兩隻腳蹅蹅蹅蹅的,倒走不上來,今聽如此說,自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