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公子只得一步步的蹭上炕去,也想要把那包袱提起來,提了提,沒提動,便兩隻手拉到炕裏邊,一屁股坐在上頭,謹遵台命,一聲兒不哼、穩風兒不動的聽他怎生個作用。
卻說那女子吹滅了燈,掩上了門,他卻倚在門旁,不則一聲的聽那外邊的動靜。約莫也有半盞茶時,只聽得遠遠的兩個人說說笑笑、唱唱咧咧的從牆外走來。唱道是:
八月十五月兒照樓,兩個鴉虎子去走籌。一根燈草嫌不亮,兩根燈草又嫌費油。有心買上一枝羊油蠟,倒沒我這腦袋光溜溜!
一個笑着說道:「你是甚麼頭口,有這麼打自得兒的沒有?」一個答道:「這就叫『禿子當和尚——將就材料兒』,又叫『和尚跟着月亮走——也借他點光兒』。」那女子聽了,心裡說道:「這一定是兩個不成材料的和尚!」他便吮破窗欞,望窗外一看,果見兩個和尚嘻嘻哈哈醉眼模糊的走進院門。只見一個是個瘦子,一個是個禿子。他兩個才拐過那座拐角牆,就說道:「咦!師傅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吹了燈兒睡了?」那瘦子說:「想是了了事了罷咧!」那禿子說:「了了事,再沒不知會咱們扛架樁的。不要是那事兒說合了蓋兒了,老頭子顧不得這個了罷?」那瘦子道:「不能,就算說合了蓋兒了,難道連尋宿兒的那一個也蓋在裡頭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只顧口裡說話,不防腳底下鏜的一聲,踢在一件東西上,倒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個銅旋子。那禿子便說道:「誰把這東西扔在這兒咧?這準是三兒干的,咱們給他帶到廚房裡去。」說著,毛下腰去揀那旋子。
起來一抬頭,月光之下,只見拐角牆後躺着一個人,禿子說:「你瞧,那不是架樁?可不了了事了嗎!」那瘦子走到跟前一看,道:「怎麼倆呀!」彎腰再一看,他就嚷將起來,說:「敢則是師傅!你瞧,三兒也幹了!這是怎麼說?」禿子連忙扔下旋子,趕過去看了,也詫異道:「這可是邪的,難道那小子有這麼大神煞不成?但是他又那兒去了呢?」禿子說:「別管那些,咱們踹開門進去瞧瞧。」
說著,才要向前走,只聽房門響處,嗖,早躥出一個人來,站在當院子裡。二人冷不防嚇了一跳,一看,見是個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說道:「怪咧!怎麼他又出來了?這不又像說合了蓋兒了嗎!既合了蓋兒,怎麼師傅倒幹了呢?」
禿子說:「你別閙!你細瞧,這不是那一個。這倒得盤他一盤。」
因向前問道:「你是誰?」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禿子道:「是你,就問你咧,我們這屋裡那個人呢?」女子道:「這屋裡那個人,你交給我了嗎?」那瘦子道:「先別講那個,我師傅這是怎麼了?」女子道:「你師傅這大概算死了罷。」瘦子道:「知道是死了,誰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講甚麼情理弄死他?」女子道:「準他弄死人,就準我弄死他,就是這麼個情理。」
瘦子聽了這話說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見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從下往上一翻,用了個「葉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個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撥了開去。那瘦子一見,說:「怎麼著,手裡有活?這打了我的叫兒了!你等等兒,咱們爺兒倆較量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師傅的少林拳有多麼霸道!可別跑!」女子說:「有跑的不來了,等着請教。」那瘦子說著,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給禿子,說:「你閃開!看我打他個敗火的紅姑娘兒模樣兒!」那女子也不合他鬥口,便站在台階前看他怎生個下腳法。只見那瘦子緊了緊腰,轉向南邊,向着那女子吐了個門戶,把左手攏住右拳頭,往上一拱,說了聲:「請!」且住!難道兩個人打起來了,還閙許多儀注不成?
列公,打拳的這家武藝,卻與廝殺械鬥不同,有個家數,有個規矩,有個架式。講家數,為頭數武當拳、少林拳兩家。
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叫作內家;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尚學的都是少林拳。講那打拳的規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個「請」字,招呼一聲。那拱手的時節,左手攏着右手,是讓人先打進來;右手攏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腳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若論這瘦和尚的少林拳,卻頗頗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閒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僧規,各廟裡存身不住,才跟了這個胖大強盜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見這女子方纔的一個反巴掌有些家數,不覺得技癢起來;又欺他是個女子,故此把左手攏着右拳,讓他先打進來,自己再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