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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着急說:「難道我不怕嗎?他找了我來的,又不是我找了他來的。你叫我怎麼個小心法兒呢?」那店主人道:「我到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台,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着財神爺往外推的。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他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甚麼事來?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他。等他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裡就好合他打饑荒了。你老白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
公子說:「你叫我一個人躲到那裡去呢?」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說:「那不是他們腳上的夥計們回來了?」
公子往外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騾夫回來了。公子連忙問說:「怎麼樣?見着他沒有?」白臉兒狼說:「好容易才找着了那個褚爺,給你老捎了個好兒來。他說家裡的事情摘不開,不得來,請你老親自去,今兒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聽了猶疑。那店主人便說:「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藉此避開了,豈不是好?」那兩個騾夫都問:「怎麼回事?」店家便把方纔的話說了一遍。騾夫一聽,正中下懷,便一力的攛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願,一則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則當不得店家、騾夫兩下里七言八語;三則想著相離也不過二十多里地,且到那裡見着褚一官,也有個依傍;四則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該有這場大難。心中一時忙亂,便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合那女子說的務必等他回來見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雲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背上牲口,帶了兩個騾夫,竟自去了。
列公,說書的說了半日,這女子到底是個何等樣人?他到此究竟為著些甚麼事?他因何苦苦的追問安公子的詳細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他既合安公子素昧平生,為甚麼挺身出來要攬這樁閒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話,又匆匆的那裡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聽書的聽著豈不氣悶?如今且慢提他的姓名籍貫。原來這人天生的英雄氣壯,兒女情深,是個脂粉隊裡的豪傑,俠烈場中的領袖。他自己心中又有一腔的彌天恨事,透骨酸心,因此上,雖然是個女孩兒,激成了個抑強扶弱的性情,好作些殺人揮金的事業:
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一言相契,便肯瀝膽訂交。見個敗類,縱然勢焰熏天,他看著也同泥豬瓦狗;遇見正人,任是貧寒求乞,他愛的也同威鳳祥麟。分明是變化不測的神龍,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薩!
那兩個騾夫在岔道口土山前,先看見的那個騎驢兒的,便是這個人。他從山下經過,耳輪中正聽得白臉兒狼說:「咱們有本事硬把他被套裡的那二三千銀子搬運過來,還不領他的情呢」的這句話,心中一動,說:「這不是一樁倚勢圖財的勾當麼?」他便把驢兒一帶,繞到山後,下了驢兒,從山後上去,隱在亂石叢樹裡,竊聽多時,把白臉兒狼、傻狗二人商量的傷天害理的這段陰謀,聽了個詳細。登時義憤填胸,便依着那兩個騾夫說的路數兒,順了大道一路尋來,要訪着安公子,看看他怎生一個人,怎樣一個來歷。及至到那悅來老店訪着了,見安公子那一番的舉動,早知他是不通世路艱難人情利害的一個公子哥兒,看著不由得心中又是可笑,又是可憐;想著這番情由,又不覺得着惱。因此借那塊石頭,作了一個見面答話的由頭。誰想安公子面嫩心虛,又吞吞吐吐的不肯道出實話。他便點破了疑團,一席話,激出公子的實話來,才曉得安公子是個孝子。又恰恰的碰上了他那一腔酸心恨事,動了同病相憐的心,想救他這場大難。方纔又明聽得兩個騾夫商量,不給褚一官送那封信去,便是安公子不受騾夫的賺,不肯動身,又叫他一人怎樣的登程?因此自己便輕輕兒的把這樁不相乾沒頭腦的事兒,一肩擔了起來。想著先走這蕩,把這事弄個澈底周全,也不值得間這兩個騾夫,自己自然有個叫他好好的送安公子穩到淮安的本領。故此臨行諄諄的囑咐公子,無論騾夫怎樣個說法,務必等他回來,見面再行。至于那老店主的一番好意,可巧成就了騾夫的一番陰謀,那女子如何算計得到?這又叫作無巧不成書。如今說書的把這話交代清楚,不再絮煩。
言歸正傳。卻說那兩個騾夫引着安公子出了店門,順着大路轉了那條小路,一直的奔了岔道口的那座大土山來。書裡交代過的,從這山往南岔道,便是上二十八棵紅柳樹的路;往北岔道,便是上黑風崗的路。他兩個不往南走,引了安公子往北而行。行了一程,安公子見那路漸漸的崎嶇不平,亂石荒草,沒些村落人煙,心中有些怕將起來,便說:「怎的走到這等荒僻地方來了?」白臉兒狼答說:「這是小道兒,那比得官塘大道呢。你老看,遠遠的不是有座大山崗子嗎?過了那山崗子,不遠兒就瞧見那二十八棵紅柳樹咧。」公子只得催着牲口趲向前去。行了一程,來到黑風崗的山腳下,只見白臉兒狼向傻狗使了個眼色,說:「你可緊跟着些兒走,還得照應着行李合那個空騾子。我先上崗子去,看有對頭來的牲口,好招呼他一聲兒;不然,這等窄道兒擠到一塊子,可就不好開咧!」公子心下說:「不想這兩個騾夫能如此盡心,到去倒得賞他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