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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白正想回去,轉身看見小贊背着手正在菊花山面前愣神,口中唸唸有詞,看見亞白,急忙趨前作揖,並從袖中取出一卷詩稿來請教。亞白接過來一看,是《還來就菊花》的試帖,讀了一遍,笑着問:「你自己認為這首詩做得怎麼樣呢?」小贊皺了皺眉頭說:「這首詩的題目,倒是對景的,不過說來說去就是『還來就菊花』一句話,不但犯了架床疊屋的毛病,也做不出好詩來呀!」亞白呵呵一笑:「這倒是我叫你多看《隨園詩話》的不是了。如今你讓『寒梅着花未』這一句給束縛住啦!你不要拘泥於人家的東西,乾脆甩開他的詩,寫你自己的。也不要鑽到題目裡面去,要跳到題目外面來,甚至連貼題不貼題也不要去管它,詩做好了,題目是可以改的嘛!」
小贊心領神會,連連點頭,繼續吟哦去了。
亞白回到大觀樓上,一連寫了七張「明午餞菊候敘」的請帖,交給管家,分頭去送。忽然聽見樓下有姚文君說話的聲音,還以為是管家以訛傳訛叫來的局;等她上樓來,急問:「你怎麼來了?」文君說:「癩頭黿又到上海來了呀!」亞白笑着說:「我正好明天要請客,你來得正好。」倆人說著,攜手進房。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葛仲英、吳雪香到得最早,坐在亞白房間裡,等文君梳洗完畢,一同到鸚鵡樓台前面來。仲英傳話:陶、朱兩家兄弟有事,謝謝不來。亞白問是什麼事情,仲英說:「我也不清楚。」
接着華鐵眉帶著孫素蘭來了,廝見坐定。亞白說:「素蘭先生多住兩天吧,聽說癩頭黿來了。」仲英問:「癩頭黿回去沒多久,怎麼又來了?」鐵眉說:「喬老四跟我說,癩頭黿這次來要辦幾個賭棍。因為上次癩頭黿和李鶴汀、喬老四三個人去賭,被一個大流氓籠絡了一幫賭棍做了手腳,三個人輸了十幾萬呢!後來有兩個小流氓因為分不到洋錢,說出了底細。所以癩頭黿這次一定要辦他們。」
亞白和仲英都說:「如今上海的賭也實在太不像樣,早應該辦辦了。」鐵眉說:「要辦也不是件容易事兒。我看見一張訪單,頭兒還是個二品頂戴,來頭大得很!手底下有一百多人,連衙門裡的差役、堂子裡的倌人,都是他的幫手。」素蘭、雪香、文君都急着問:「知道倌人是誰嗎?」鐵眉說:「我就記得一個楊媛媛。」眾人一聽,相顧錯愕,都要詳細詢問。鐵眉還沒有回答,管家來通報「客人到」,正是李鶴汀和楊媛媛倆人。眾人迎着,就不再提起剛纔的話頭。
亞白問鶴汀:「你失竊以後,報官了麼?」鶴汀說:「報了。」媛媛瞪着眼睛問:「可是你去報的官?」鶴汀笑着說:「這跟你沒關係。」媛媛說:「當然跟我沒關係。 你去報好了。」鶴汀說:「你別瞎攪和,我說的是匡二。」媛媛方纔默然。
將近午牌時分,亞白叫管家擺席。因為客人不多,就用兩張方桌合併雙台,四客四局,三面圍坐,空出一面,恰好對花飲酒。
席上眾人又提起癩頭黿的事情。媛媛冷笑兩聲,接嘴說:「昨天癩頭黿到我那裡去,說要辦周少和。周少和是洋場上出名的大流氓,堂子裡哪家不認得他?上次大少爺跟他一起碰和,我也知道他肯定要玩兒鬼花樣。不過我吃的是這一行飯,還要在上海做生意,怎麼敢去得罪這個大流氓?就是明明看見他搞鬼麼,我也只好不做聲。這會兒癩頭黿倒說我和周少和通同作弊,哪有這種事兒?」說罷,滿面怒色,水汪汪地噙着兩眶眼淚。
鶴汀又笑又嘆。鐵眉和仲英解勸說:「癩頭黿的話,有誰相信他,讓他去說好了。」
亞白想用別的話岔開去,一眼看見小贊站在旁邊,就問他菊花詩做好了沒有。小贊說:「做倒是做好了,不知道對不對。」亞白說:「你去拿來大家看。」小贊應了兩聲「是」,卻站着不動。亞白正要催他,小贊說:「鼎豐裡趙二寶那兒差了個人來,要見高老爺。」
話聲未絶,只見小贊身後轉出一個後生,打了個千,叫聲「高老爺」。亞白認得就是前天園門口見到過的趙樸齋,問他有什麼事情,原來還是打聽史三公子有沒有書信。亞白說:「這裡一直沒有他的書信。你到別處再問問看。」樸齋不便多問,跟小贊退出廊下。
小贊去取來詩稿呈上。亞白展開一看,寫的是:
賦得還來就菊花
得「來」字五言八韻
只有離離菊,新詩索幾回。
不須扶杖待,還為看花來。
水水山山度,風風雨雨催。
重陽佳節到,三徑主人開。
請踐東籬約,叨從北海陪。
客愁相慰藉,秋影共徘徊。
令我神俱往,勞君手自栽。
桑麻翻舊話,記取瓦缸醅。
亞白看了,只是呵呵地笑,不發一言,卻將詩稿遞給鶴汀、仲英、鐵眉傳閲。等他們都看過了,這才笑着問:「請教這首詩做得如何?」大家聽了,面面相覷。鶴汀先說:「我看沒什麼好。」仲英點頭說:「好是沒什麼好,不過也沒什麼不好。」鐵眉說:「我想了半天,要想做一聯好詩,竟想不出怎麼做法。可見這首詩自有其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