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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丁拐轎子──由三個轎伕抬的轎子。規格比倆人抬的「小轎」高些,比四人或八人抬的「大轎」又低些。由於三個人抬轎,前面一個,後面兩個,樣子像牙牌中的么二。么二又叫「三丁拐」,所以這種三人抬的「中轎」,俗稱「三丁拐轎子」。
鶴汀進去,問:「這是誰的轎子?」三姐說:「四老爺請來個先生,就是竇小山,在樓上。大少爺請樓上坐。」鶴汀踅上樓去,見實夫歪在煙榻上,十全站在旁邊,靦靦腆腆地叫了聲「大少爺」。竇小山只顧低頭據案開方子,不相招呼。
鶴汀隨意坐下,見實夫腮邊、額角還有好幾個膿瘡,煙盤裡預備下一疊竹紙,不住地揩拭膿水。諸十全倒是依然臉暈緋紅,眼圈兒烏黑,連半個小癤子也沒有。
竇小山開好了方子,告辭走了。鶴汀就向實夫要那張棧單。實夫問:「你拿去幹嗎?」鶴汀謊答:「昨天老翟說起,今年新花有點兒意思,我想把油押出,買點兒新花進來。」
實夫聽了,冷笑一聲,正要反駁,忽見諸三姐手端着個大托盤,盤內堆得滿滿的,一步一步地蹭進房來,喊十全趕緊接過去放在桌子上。三姐先捧出一蓋碗茶來送給鶴汀,隨後搬出一盤糖包子、一盤肉包子、一盤蛋糕,一盤空着,抓了兩把西瓜子裝好,湊成四色點心,排勻在桌子中間,又拿出兩雙牙筷,對面擺好。
實夫就說:「你怎麼一聲不響就去買點心了?」三姐笑嘻嘻地推十全上前,十全只得上前兩步,說:「大少爺,請用點心。」可是說話的聲音很輕,鶴汀根本沒有聽見。諸三姐忍不住,自己上來,一面說:「大少爺,用點心哪!」一面取雙牙筷,每樣夾一件送到鶴汀面前。鶴汀連聲阻止,早已經夾得件件俱全,還撮上些西瓜子。
實夫笑勸鶴汀:「你就隨便吃點兒吧。」鶴汀見她慇勤,一面喝茶,一面掰半塊蛋糕來吃。諸三姐在旁邊,突然想起,連忙從抽屜裡找出半盒紙煙,抽出一支來,又點根紙吹,遞給鶴汀說:「大少爺,請用煙。」鶴汀手中有茶碗,嘴裡有蛋糕,接不及,吃不及,不覺笑了起來。十全見了,悄悄兒地拉拉母親的衣襟,諸三姐方纔覺着,赧顏退下。
實夫把藥方交給三姐,三姐問:「先生怎麼說?」實夫答:「先生不過說如今好點兒了,以後千萬當心。」三姐念聲「阿彌陀佛」,說:「快好了吧。你生病,我們心裡急死了。」
諸三姐轉過身來,先叫聲「大少爺」,接着對鶴汀慢慢地說:「四老爺麼,就是喜歡抽兩口煙。在鄉下,不比上海,那些小煙間大都是骯裡骯髒的地方。四老爺去抽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躺了下去,不知不覺地就染上了毒氣了。四老爺剛來的時候,可真嚇人呢,臉上長滿了瘡!我問他:『四老爺,你怎麼去傳來這樣的病啊?』四老爺可也真大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我和十全兩個沒日沒夜地伺候,睡也不睡。幸虧這個先生高明,吃了他幾帖藥,如今好點兒了。要不然,四老爺的病好不了,我和十全一直在伺候他,要是兩個人都傳上了,也生起這個瘡來,那可真叫要命了。大少爺,你說對麼?」
鶴汀沒有回答,一邊打量十全,一邊心中暗想:這樣的話,也真虧她說得出口。諸三姐接著說:「大少爺還不知道吶,外面有些不明不白冤枉我們的話,聽了真要氣死人!他們說四老爺的這種瘡,就是我們這裡傳給他的。我這裡不過就是十全和我兩個人,誰生過瘡啊?要說十全生過,四老爺的兩隻眼睛不是瞎了麼?」說到這裡,把十全拖到鶴汀面前,指着她臉上說:「大少爺看看吧,我們十全臉上可有什麼?」又捋出十全的兩隻胳膊來,翻來覆去地給鶴汀看了,說:「這不是連一點兒影子也沒有的事兒麼?」十全害羞,掙脫了身子,躲過一邊。
鶴汀始終沒有說話,只是心中暗想:這個諸三姐,簡直是隻老狐狸。實夫已經受到了她的愚弄,上了當了竟不知道。
當下實夫還嗔着諸三姐說:「外面的人說閒話,聽它幹嗎!我沒有說你們,就行了。」三姐笑着說:「四老爺當然不會這樣說。要是四老爺也說我們,那我們……」只說了半句,就縮住不說,下樓去了。
實夫這才笑嘻嘻地對鶴汀說:「你麼,也不要在我面前掉花槍。你自己的洋錢自己去輸,不關我的事兒。你從我的手裡把棧單拿了去,要是輸掉了,叫我回去怎麼交代?」鶴汀默然。實夫見他不高興,又說:「棧單在小皮箱裡,你要的話,你自己去拿,我不好給你。」
鶴汀略一沉吟,站起來就要走。實夫還問:「要不要鑰匙?」鶴汀賭氣不要了。走下樓來,諸三姐輓留說:「大少爺再坐會兒嘛!」鶴汀也不理睬。
鶴汀出了大興裡,回到長安客棧。心想:「叔叔既然怕不好交代,又叫我自己去拿,難道要說我偷的不成?他這樣鄙瑣慳吝,難怪要受諸三姐的愚弄、擺佈。我如今也不去管他。只是殳三的款子,怎麼還他?」想來想去,只好找出兩套房契,坐轎到中和裡朱公館跟湯嘯庵商量,托他抵借一萬洋錢。嘯庵答應幫忙,約定晚上在楊媛媛家回話。
鶴汀交出房契,暫且先回棧房。鶴汀賭氣走下樓來,諸三姐再三輓留,鶴汀也不理睬。
第五十六回
偷走拜匣無心敲詐 求來和詩有意揚名
湯嘯庵拿着李鶴汀的兩套房契,尋思朱藹人錢財有限,此事須當去和羅子富商議,當即就到兆富裡黃翠鳳家過訪。子富在樓上房裡,請進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