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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月二十八這一天,樸齋知道小王必定隨來,預先準備了一桌酒菜,又約了華忠、夏慶余作陪,專誠請一請小王,也算是給他餞行的意思。
一直等到日頭偏西,方纔聽見門外馬鈴聲響。洪氏和樸齋急忙出迎,史三公子和趙二寶已經在客堂下轎。樸齋上前拱手,三公子向洪氏微微一笑,隨即款步登樓。二寶叫了聲「媽媽」,一把拉住,到了後面小房間,關上門,悄悄兒囑咐說:「媽以後別再這樣。你如今成了他的丈母娘了,他不來請你,你倒跑出來接他,要給底下人笑話的。」洪氏嘻嘻地笑着,頻頻點頭。二寶臨走,又囑咐說:「我先上樓去,等會兒他要是請你相見,我叫阿虎來請你。你見了他,就叫他一聲『三少爺』好了。不要多說話,說錯了要被他笑的。」二寶開門出房,到樓梯邊,見樸齋在幫着小王搬運衣包雜物,就低聲說:「讓他們去搬好了,要你去瞎巴結什麼!」樸齋連忙放下,交阿虎帶上樓去。二寶上樓,換了衣服,陪着三公子對坐說笑。
書房裡擺好了酒宴,阿虎來請入席。二寶要跟三公子說些親密的話兒,沒請一個陪客。三公子說:「請你母親、哥哥一起來吃嘛。」二寶說:「不用他們陪,有我來陪你,不就行了麼?」當即請三公子南向上坐,給他斟滿了三杯酒,自己也斟了一小杯,坐在旁邊相陪。
等三公子三杯酒都喝完,二寶這才從容地說:「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問你,你說的話,能辦得到嗎?要是你在這裡說得挺高興的,回去以後,家裡不許,你怎麼辦?不如你這會兒乾脆說明白了,倒還好些。」三公子站了起來,皇然地問:「怎麼你不相信我?」
二寶捺他坐下,笑着說:「不是我不相信你。只為我哥哥不爭氣,沒有辦法,做了倌人。自己想想,哪裡還會有什麼好結果?你要娶我做大老婆,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好處。不過你家裡已經有了大老婆,如今再娶個大老婆回去,好像人家沒有這麼辦的。可別想得太高興了,到後來落得一場空。」三公子安慰她說:「你放心。要是我自己想娶三房妻小,那恐怕是做不到的;如今是我嗣母的主意,要給我再娶兩房,誰好說閒話?乾脆跟你說明白了吧,我嗣母早就看中了一門親事,倒是我拖着,沒去做媒。這次回去,我馬上就請媒人去提親。說定了,我就到上海來接你回去,一起拜堂。最多不過一個月光景,十月裡,我一定會來的。你放心。」
二寶聽了,不勝歡喜,叮嚀說:「那麼你十月裡一定要來的呀!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裡,不出門口,不見客人,一心一意,等你回來。你不要為別的事情多擔擱。要是你家裡的夫人不許,你就是娶我做小老婆,我也請願的。」
二寶說到這裡,涕淚交流,兩手勾着三公子的脖子,臉對臉地說:「今生今世我是跟定了你了。隨便你娶幾個大老婆、小老婆,只要你不甩掉我。你要是甩掉我……」一句話沒說完,咽在嗓子裡,嗚嗚地竟要哭出聲兒來。慌得三公子兩手摟住了二寶,一面用自己的手帕子輕輕地替她拭淚,一面勸慰:「你瞎說些什麼呀!這會兒你應該高高興興地去辦點兒應用的東西,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有什麼好哭的呢?」
二寶趁勢滾在三公子懷中,帶著哭聲,悲切地訴說:「你不知道我的苦處。我被自己的同鄉人說了許許多多的壞話,如今聽說你要娶我去做大老婆,他們都不相信,在哪裡笑話我。萬一要是不成功,我的臉皮就沒有地方放了。」三公子說:「還有什麼不成功?除非我死了,那麼才會不成功。」二寶趕緊抬身,摀住了他的嘴說:「你怎麼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說著,斟了一杯熱酒,送到三公子嘴邊。三公子一口喝乾,故意問問鄉下的風景,把話頭支吾過去。
二寶也領會他的意思,就拋卻愁顏,振作起來,又高高興興地跟三公子說笑:「我們鄉下有個關帝廟,每年到了九月裡都要做戲。看戲的人,多得數也數不清,連牆外的樹杈上都是人。我和張秀英去看過一次,自己搭的看台,太陽照下來,熱得個要死。大家都說:」好看極了。 像如今的大觀園,乾乾淨淨,幾個人包一間包廂,請我去看,還不高興去看呢!“三公子點點頭。
二寶又敬了兩杯酒,說:「還有個笑話告訴你。關帝廟的隔壁,有個王瞎子,說是算命算得準極了。前年我媽叫他到家裡來給我們幾個算命,算到我這裡,說我是一品夫人的命。他還說:可惜差了一點點,要不然,還可以做皇后呢!我們都以為他瞎說,今天看起來,他算得還真準。」三公子依舊笑着點點頭。
倆人細斟慢酌,情話綿綿,盡興之後,方纔散席。三公子走進房間裡,從樓窗口向樓下喊小王。二寶追過來攔住說:「有我在這裡,你喊他幹什麼?」三公子問:「小王到哪裡去了?」二寶說:「小王在我哥哥房間裡,我哥哥在給他餞行呢。你叫他有什麼事情?」三公子說:「沒什麼事情。叫他吃過了飯就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早點兒來。」二寶說:「等會兒我跟他說就是了。」三公子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二寶早早地起來,在中間房間裡梳洗,不敷脂粉,不戴釵鐶,穿一身素淨衣裳。等三公子起身,問他說:「你看我,像不像個小媳婦?」三公子說:「倒挺乾淨利落的。」二寶說:「從今天起,我就這樣打扮。」說著,陪三公子吃了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