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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甫兩眼看著地板,臉上獃獃的,一句話也不說。雲甫剛要再問,卻聽見李秀姐在簾外輕輕地叫了兩聲「二少爺」。玉甫着急,撇下雲甫,站起來就走,浣芳緊緊跟隨。雲甫有心看看漱芳的病勢,也跟了過去。只見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後墊了幾條棉被,面色如紙,眼睛似閉非閉,急促地喘着氣。玉甫過去,按着她的胸脯,緩緩地往下揉挪摩挲。阿招蹲在裡床,手端一碗參湯。秀姐站在床角,秉着洋燭手照。浣芳也擠了上去,被秀姐趕了下來,只好掩在玉甫背後,偷偷兒地張望。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後墊了幾條棉被,面色如紙,急促地喘着氣,玉甫按着她的胸脯,緩緩揉挪摩挲。
雲甫見漱芳的病勢不輕,正要走開,忽然聽見漱芳嗓子眼兒裡「咕嚕嚕」一聲響,吐出一口粘痰。秀姐忙用手巾承接、拭淨。漱芳氣喘稍定,阿招用銀匙舀了些參湯送到她嘴邊,喂了四五匙,也只有一半下肚。玉甫親切地問:「你心裡覺得舒服點兒嗎?」連問幾遍,漱芳只是抬起眼皮來略瞟了一瞟,又閉上了。
玉甫怕她厭煩,抽身站起。秀姐回身放下手照,方纔看見雲甫也在房裡,忙說:「啊唷,大少爺也來了!這裡骯髒,快請對面房裡坐吧!」
雲甫轉身出房,秀姐叫阿招下床來照顧病人,自己和玉甫、浣芳一起到了右首房間。大家都站着不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浣芳愣愣地瞧瞧這個臉色,又瞧瞧那個臉色,盤旋徬徨,不知道怎麼是好。
還是秀姐先開口說:「漱芳的病大概不行了。開頭我們大家都希望她能夠好起來;如今看來不像是會好的樣子。這也沒有辦法。她麼,不會好了,我們好多人可還要過日子。不能為了她大家都不活了。再說,也沒有這個道理的。大少爺,你說是不?」
玉甫聽到這裡,忍不住竟要哭出聲兒來,連忙向房後溜去,浣芳隨後跟着。雲甫也覺得傷心。秀姐又說:「漱芳病了一個多月,上上下下害了多少人!先是一個二少爺,辛苦了一個多月,整天整夜陪着她,睡也睡不成。今天我摸摸二少爺的腦門兒,好像也在發燒。大少爺倒要勸勸他才好。我也跟二少爺說過,漱芳死了,往後還要二少爺照應點兒我。二少爺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漱芳已經病倒了,二少爺要是再生病,叫我們怎麼辦呢?」
雲甫聽了,蹙額沉思,徘徊良久,叫大阿金去喊二少爺。大阿金找到漱芳房內,沒在那兒。問阿招,說是:「沒有來過。」一直找到秀姐的房間裡,才看見玉甫面壁而坐,嗚嗚飲泣;浣芳在旁邊牽衣扯袖,哭着連聲解勸:「姐夫,別哭了。」
大阿金跟玉甫說:「二少爺,大少爺請你過去一下。」玉甫勉強收淚,消停了一會兒,仍牽着浣芳的手到漱芳房間裡來,坐在雲甫對面。秀姐一旁相陪。雲甫開導他說:“就算漱芳是正室,自古男子從來沒有殉節的道理, 只可以禮節哀,何況跟漱芳的名份並沒有定下來。
玉甫不等雲甫把話說完,就回答說:「大哥放心!漱芳沒有幾天了。我等她死了,料理完喪事,就回到家裡,以後再也不出大門了。別的閒話,大哥不要去聽。漱芳也可憐,生了病沒個可心的人伺候她。我因為看不過去,也不過說說而已。」雲甫說:「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不會想不開的。照你剛纔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你自己發燒了,應該睡一會兒。」玉甫滿口應承說:「我白天睡不着,這就要睡了。大哥放心。」
雲甫不便多說,隨即告辭。秀姐卻又拉住了說:「還有兩句話要跟大少爺商量。前兩天漱芳看樣子不好,我想給她沖沖喜①,二少爺總望她好,不許做。現在看來只好去做了,再不做恐怕來不及了。」雲甫說:「那就做起來吧,就是病一時好不了,也不要緊的。」說著,起身下樓。玉甫站起來要送,浣芳怕他隨雲甫一起走了,攔住不放。雲甫也叫玉甫避風早睡,不要他送。
① 沖喜──迷信的說法:給重病人舉辦喜事,可以使病人的病減輕。這裡秀姐所說的沖喜,指的是定做棺材。
秀姐送出房來,雲甫說:「玉甫心裡也亂,辦不了什麼事。要是有什麼好歹,差人到西公和裡叫我一聲,我來幫忙。」秀姐感謝不盡。雲甫又吩咐玉甫的轎班,叫他們不時通報。秀姐一直送出大門外面,看著雲甫上了轎子,方纔回來。
雲甫還不放心,剛到西公和裡覃麗娟家,馬上就差一個轎伕回東興裡打聽玉甫睡了沒有。等了好久,轎伕才回來報說:「睡倒是睡下了,不過在發燒。」雲甫又叫轎伕再去說:「受了寒氣,還是發泄一下的好。叫他多蓋一條被子,讓他出汗。」轎伕應承又去。
雲甫吃了稀飯,自和麗娟收拾安歇。
第二天一早,雲甫醒來,正要差人去問信,恰好玉甫的轎班來報說:「二少爺挺好的,先生也好點兒了。」雲甫略放寬心。起身剛洗過臉,張秀英的老媽子阿虎從一笠園回 來取東西,帶回來一封韻叟的便柬,請雲甫晚間園中小敘,又問起漱芳的病。雲甫叫阿虎回去回話:「漱芳的病略微好些。晚上如果沒有事情,一定過去。」
不料阿虎走了以後,剛過十二點鐘,雲甫還沒有吃完午飯,玉甫的轎班飛跑來報:李漱芳剛剛嚥氣。雲甫急的是玉甫,丟下飯碗,馬上坐轎到東興裡,一路上打算着如何處置。剛到李家門口,就叫轎班去請陳小雲、湯嘯庵兩位速來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