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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翠屏山》演完,已經十二點鐘。戲院散場,看客哄散,爭先恐後,紛紛擁向門口。瑞生說:「咱們慢點兒走吧。」等看客散得差不多了,樸齋提着燈籠前導,瑞生斷後,秀英和二寶夾在中間,一同走到悅來客棧。二寶搶上一步,先去敲房門,叫了一聲「媽媽」。洪氏歪在床上,忙起來開門。樸齋問:「這麼晚了,媽媽還不睡呀?」洪氏說:「我等着呢,睡了,誰來開門哪?」秀英說:「今兒晚上的戲挺好的,媽媽偏不肯去;看不見麼,聽聽也是好的嘛!」瑞生說:「戲麼,禮拜六夜裡的最好。今天禮拜三,過兩天,再和媽媽一起去看吧。」
洪氏聽見是瑞生的聲音,叫聲「大少爺」,急忙讓座致謝。二寶叫茶房沏茶,秀英忙把煙盤拿出來鋪在床上,點上燈,請瑞生抽鴉片。樸齋不敢上台盤,遠遠地掩在一邊。洪氏說:「大少爺,實在對不起,兩天裡你請了我們好幾回。明天我們是一定要回去的了。」瑞生忙說:「彆著急嘛。媽媽怎麼這樣!難得來一趟上海,當然要多玩兒幾天。」洪氏說:「不瞞你大少爺說,我們住在棧房裡,四個人的房飯錢就要八百銅錢一天呢,開銷太大,還是早點兒回去的好。」瑞生說:「這不要緊,我有辦法,管叫你比住在鄉下還要省些。」
瑞生只顧說話,簽子上燒的煙淋了下來還沒發覺。秀英瞥見,忙去上手躺下,接過簽子來替他代燒。二寶就到自己床下提了一串銅錢出來,悄悄兒交給樸齋,叫他去買點心。樸齋接了錢,並不叫茶房,到廚房去借了一個大碗,就親自到街上去買。無奈已過夜半,寶善街上,賣小吃的點心店都打烊了,只好在做夜生意的吃食攤子上買了六個百頁①包回來,又到廚房分成三小碗,借個托盤託了,送進房來。二寶見了,皺眉說:「哥哥也真是,怎麼去買這種東西?」樸齋說:「沒有別的呀!」瑞生從床上半抬起身子來看了看,說:「百葉包挺好,我倒挺喜歡吃的。」說著竟不客氣,取筷子來吃了一個。二寶端了一碗給她媽,又叫秀英:「姐姐來陪陪呀!」秀英反覺得不好意思,嗔着說:「我不吃!」二寶笑着說:「那麼哥哥來吃了吧。」樸齋就一股腦兒全打掃了,叫茶房來收去空碗。
①百葉──也叫「千張」,一種薄餅形豆製品,北方地區一般都切成絲兒加蔥蒜醬油醋涼拌着,當下酒的小菜,名為「豆腐絲兒」;上海地區大都燒肉吃。把鷄蛋肉末包在百葉裡面再放在肉湯裡煮熟了,就叫做「百葉包」,既可以當菜,也可以作為一種小吃。
瑞生又抽了兩口鴉片,告辭走了。樸齋這才問秀英,跟瑞生是什麼親戚,怎麼以前一直沒有聽她提起過。秀英說:「我的這個親戚,你怎麼會知道哇!瑞生哥哥的媽,是我的乾媽。認這個乾媽的時候,我才三歲。去年在龍華碰見他,誰也不認識誰。後來說起來,才知道,還到他家裡去住了三天。如今就算是親戚了。」樸齋一聽原來是乾親,也就沒有再問。天色不早,各自收拾安歇。
第二十八回
大少爺幫麗姝尋屋 老師傅為逆子傷心
第二天中午,客棧裡剛剛開過午飯,還沒有收拾完,施瑞生就來了。秀英忙着催二寶:「你快點兒吧,咱們今天去買東西。」二寶說:「我又不買東西,你們去好了。」瑞生說:「其實我們也不買什麼東西,一起出去玩玩兒嘛。」秀英笑着說:「你別去跟她說,我知道她的脾氣,等會兒自然會去的。」二寶聽了,冷笑一聲,賭氣倒在床上要睡。秀英說:「是不是我說了你,生氣了?」二寶說:「誰有那閒工夫跟你生氣!」秀英說:「那麼走哇!」二寶說:「本來麼,跟你們走一趟也可以,讓你這麼一說,我倒不想去了。」
秀英知道二寶是個拗脾氣,很難輓回,就回頭向瑞生努努嘴。瑞生會意,笑嘻嘻地挨身坐到了二寶的床邊,妹妹長妹妹短地搭訕了多時,一個勁兒地勸她出去玩兒。二寶拗脾氣發作,躺在床上就是不起來。秀英沒好氣地說:「就算我得罪你了,瑞生哥哥可沒得罪你呀!看在瑞生哥哥的面上,你就委屈一下好不好?」二寶冷笑一聲,依舊不回答。
洪氏坐在對面床上,聽不清她們爭的是什麼,只是勸着說:「二寶,瑞生哥在叫你,快點兒起來呀!」二寶摔咧子說:「媽你別管,你知道什麼呀!」
瑞生知道是話說戧了,就呵呵一笑,站起身來說:「我也不去了。就在這裡坐一會兒,咱們說說閒話吧。」回頭看見樸齋坐在窗邊低着頭看報紙,故意沒話找話地問:「有什麼新聞?」樸齋把報紙雙手遞了過來。瑞生揀了一段,指手畫腳地邊念邊講,秀英和樸齋同聲附和,笑做一團。
二寶開頭還不理睬,聽瑞生說得輕鬆,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跳下床來,到後面樸齋睡的小房間去解小手。秀英捂着嘴暗笑,瑞生搖手止住。等到二寶回房,瑞生丟開報紙,又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逗得二寶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秀英偷偷兒瞟了她一眼,二寶自覺沒意思,轉身緊挨着母親身邊坐下,一頭撞在她懷裡,撒嬌說:「媽,你看哪,她們欺負我!」秀英大聲說:「誰欺負你了?你說呀!」洪氏也說:「姐姐怎麼會欺負你呢,別瞎說了。」瑞生拍手大笑,樸齋也跟着笑了一陣,才算把這無端的口舌揭過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