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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甫再吸兩個煙泡,吹滅了煙燈,把茶壺套放回妝台上原處,脫了鞋坐在大床的正中。看看時鐘,將近四點,就招手要秀林過來。秀林裝作不理他,荔甫大喊一聲:「讓我抽一筒水煙哪!」秀林吃了一驚,忙把水煙筒捧了過來,坐在床沿上數落他說:「人家睡了都好一會兒了,你哇啦哇啦的,想招人家罵呀!」荔甫笑着摟住了秀林的脖子,湊在她的耳朵邊小聲說話,說得秀林一會兒笑,一會兒怒,最後說了一聲:「你在發昏了吧?」強掙脫身,把水煙筒扔給他,自往床後去了。
荔甫一筒水煙還沒有吸完,聽見秀林在床後「嗤嗤」地發笑。荔甫問:「笑什麼?」秀林不答。一會兒回到床前,還是忍不住「嘻嘻」地笑。荔甫放下水煙筒,一定要問她發笑的原因。秀林又「嘻嘻」地笑了兩聲,這才低聲說:「起先你沒聽見,那才叫噁心呢!我從慶雲裡出局回來,聽見秀寶房間裡的玻璃窗丁丁噹噹地響,我以為秀寶下樓去了,就叫楊媽去看看到底什麼東西響。楊媽回來說:『晦氣,房門都關上了。』我說:『你進去看過嗎?』楊媽說:『看什麼?碰壞了玻璃,叫他賠嘛!』這我才想到是怎麼一回事兒。過了一會兒,楊媽下樓去睡了,我一個人打通了一副五關,又做了七八個煙泡,多少時間了?再聽聽,玻璃窗還在響。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兩隻耳朵都揪下來才好。」
荔甫一面聽一面笑,等到秀林說完,倆人前俯後仰,笑作一團。看看天色將明,倆人這才收拾安睡。
第二天早晨,荔甫心裡惦着一件事情,大約睡到七點多鐘,就自己醒了過來,囑咐秀林再睡一會兒,先自起身。大姐兒送進臉水來,荔甫問楊媽哪裡去了,大姐兒說:「她外孫女兒來把她叫走了。」
荔甫擦了一把臉,就離開了聚秀堂,從東兜到晝錦裡祥發呂宋票店。陳小雲也剛剛起身,請荔甫登樓相見。小雲問他這麼早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荔甫說:「我再托你辦件事情。聽說齊韻叟來了。」小雲說:「我和齊韻叟只同過兩次檯面,不大熟悉。這會兒不知道他在哪裡。」荔甫說:「能不能找個跟他熟的去問問他,要不要進點兒古董。」小雲沉思了一會兒,說:「葛仲英和李鶴汀,跟他倒是世交,要麼寫張條子去問問他們。」荔甫欣然道謝。小雲當即寫好兩封行書便啟,交給管家長福並交代:一封送德大錢莊,一封送長安客棧;如果不在,必須送到吳雪香、楊媛媛兩家。長福答應一聲,拿了信出門去了。
長福揀近處先到東合興裡吳雪香家打聽葛二少爺,果然在那兒,只是還高臥未醒,就把信留下。轉身再到尚仁裡,恰好在四馬路遇見李鶴汀的管家匡二。長福說起正要給李鶴汀送信的事兒,匡二說:「交給我好了。」長福把信交出,又問他到哪裡去,匡二說沒事兒隨便走走。長福問:「到潘三那裡去坐會兒,好不好?」匡二躊躇說:「不好意思吧?」長福說:「徐茂榮肯定不會去的,就是去了,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匡二微笑點頭,就和長福一起往潘三家走去。剛走到石路口,只見李實夫一個人往西走。匡二覺得奇怪,說:「四老爺往那邊去幹什麼?」長福說:「恐怕是看朋友。」匡二說:「不見得。」長福說:「咱們跟去看看。」倆人遮遮掩掩,一路隨來,相隔只有十幾步。李實夫從大興裡進去,長福和匡二就在衚衕口窺探,見實夫走到衚衕轉彎處的一個石庫門前,舉手敲門,有個老婆子開門出來,笑臉相迎,等實夫進了門,隨即關上。長福和匡二也走進衚衕,在門前琢磨半天兒,總猜不透是什麼人家。向門縫兒裡張望,一點兒也看不見;退後幾步隔牆仰望,玻璃窗關着,反光強烈,也看不見什麼。長福和匡二走到石路口,見李實夫一個人往西走,就遮遮掩掩,一路尾隨而來。
正徘徊間,忽然樓上推開一扇玻璃窗,一個年輕的粉面女子探身出來跟樓下的什麼人說話,實夫就站在那個女子的身後。匡二見了,手拉長福急忙轉身,隨後聽見開門的聲音,有人出來。倆人悄悄兒回頭一看,見出來的還是那個老婆子,長福就迎上去貿然地問:「你家小姐叫什麼名字?」那老婆子將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沉下臉來說:「什麼小姐不小姐的,別瞎說!」說著,管自走了。
匡二說:「恐怕是正經人家。」長福說:「一定是野鷄。要是正經人家,還不讓她罵兩句呀!」匡二說:「不管是野鷄還是正經人,叫她一聲小姐有什麼關係?」長福說:「要麼就是你們四老爺包的,不做生意了。」匡二說:「管他包不包,咱們還是到潘三那兒去吧!」
於是倆人折回,往東到居安裡,見潘三家開着門,就走了進去。一個老媽子在天井裡洗衣服,認得長福,忙起身招呼:「長大爺,樓上坐吧。」匡二一聽,知道屋裡有客,就說:「那我們等會兒再來吧。」老媽子見客人要走,急忙甩去兩手水漬,在圍裙上擦了擦,兩手拉住兩人,一定不讓他們走。長福悄悄兒問老媽子:「是不是徐茂榮在這裡?」老媽子說:「不是。快要走了。你們樓上請坐一會兒。」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點頭,就一起上樓。匡二見房間裡的鋪陳也還齊備,就問是誰住的。長福說:「這裡就潘三一個人。還有幾個不住在這兒,有客人來了,再去叫。」匡二才知道這裡是台基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