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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堂一見黃翠鳳,立刻就嚷了起來:「來得正好,請你喝兩杯酒。」說著,端起一隻鷄缸杯來,送到了翠鳳嘴邊。翠鳳側首讓過,說:「我不喝。」柳堂還要糾纏,翠鳳不理,管自在靠牆的交椅上坐下。錢子剛忙起身向柳堂說:「你去豁拳,把酒給我。」柳堂把酒遞給子剛,歸座跟傑臣豁拳。子剛端着酒杯,對翠鳳說:「我們四個在『抓贏家』,我一連輸了十拳,喝了八杯,還剩兩杯。你要是喝得下去,替我代一杯,好不好?」翠鳳聽說,接過酒來,一口喝乾,遞還杯子,又說:「還有一杯,也去拿來。」子剛說:「就剩一杯了,讓趙媽代了吧。」趙媽從桌上端起一杯酒來,也喝了。
雲甫看見,故意去損柳堂說:「你呀,太沒有面子了。一樣一杯酒,子剛叫她代,你看她喝得多痛快!」翠鳳說:「你可真會說話。喝杯酒也有這許多說頭。一樣是朋友,你幫着楊老爺來說我,豈不等於在說錢老爺?」傑臣說:「這會兒我輸了,你也替我代一杯,好叫他說不出什麼來。怎麼樣?」翠鳳說:「呂老爺,這杯酒,本來是可以代的,可是剛纔讓他說了,就不能代了。」柳堂催傑臣:「別羅嗦了,快點兒喝吧,喝完了好碰和。」翠鳳問:「碰過了沒有?」子剛說:「碰過四圈了,還有四圈。」傑臣喝了輸酒,指着雲甫說:「該你來抓贏家了。」雲甫就和柳堂豁起拳來。
翠鳳生怕又要代酒,假裝隨喜①,避入左廂書房。只見書房中央一張方桌,桌上攤着和牌②、籌碼,轉圈兒四張交椅,桌子四角四個燭台,蠟燭都已經吹滅,只有靠窗的煙榻上還亮着煙燈,就在下手坐下。隨後子剛也來到書房裡,在煙榻上手躺下吸煙。翠鳳問:「我媽可曾向你借過錢?」子剛說:「借倒是沒借。前天夜裡我跟她說話,她說如今開銷大,錢還沒有收上來,過不去,好像要問我借;後來說到了別的事情上去,她也就沒有提起。」翠鳳說:「我媽的心思重得很,你倒要當心點兒。上次你給我鑲了一副釧子,她跟我說:『錢老爺一直來沒生意做,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麼多洋錢。』我說:『客人的洋錢嘛,你管他哪裡來的呢。』她說:『我沒錢用,不知道洋錢都到什麼地方去了。』你想想,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① 隨喜──本是佛家語,指香客在佛殿參觀,這裡指隨便走走。
② 和牌──「和牌」一詞,專指「碰和」用的木版印刷的長條形紙牌。當時紙質的「和牌」正向骨質的「麻將牌」過度,因此「和牌」往往與「麻將牌」混稱,「碰和」也與「打麻將」混稱。根據本書的上下文和原插圖看,這裡說的「和牌」,就是「麻將牌」;「碰和」就是打麻將。
子剛說:「你叫我當心點兒,是不是當心她要借錢?」翠鳳說:「她要是向你借錢,你一定不要借給她。隨便什麼東西,你都不要給我買。你這會兒就說明了是買給我的,過兩天終歸還是她的東西。她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懂得好歹,倒好像你洋錢多得不得了,害得她眼紅死了。你不買反倒沒事兒。」子剛說:「她一向來對你還是不錯的,如今她打錯了算盤,對你不相信了,是吧?」翠鳳說:「一點兒不錯。現在她是存心難為我。前月底有個客人動身,付了一百塊洋錢局賬。她有了洋錢,十塊二十塊的,都借給姘頭了;今天要付裁縫賬,沒有錢了,倒來向我要。我說:『我哪兒有錢呢?出局的衣裳,當然要你做的。你知道今天要付裁縫賬,為什麼把錢都借給姘頭了?』讓我閙了一場,她倒不吭聲了。」子剛問:「那麼今天你可曾有錢給了她?」翠鳳說:「只為是第一次,綳綳她的面子,我從姓羅的那裡借了十塊洋錢給了她。依照她的心思,倒不是想借姓羅的洋錢,而是想叫我來把你請去向你借,再要多借點兒,那才稱心。」
子剛說:「要是這樣,她沒有借到我的錢,怎麼會稱心?要是她來問我借,我倒也不好回絶她。」翠鳳說:「你不借也沒有關係。難道就應該借給她?你說:『我一直沒有生意好做,沒有錢。』不是很合乎情理的嗎?到了節下,攏共叫幾個局,應該付多少錢,局賬算清了,她還能說你什麼?」子剛說:「她不過就是要借錢,就隨便借點兒給她,也有限得很。再維持兩節,等你贖了身,就好了。」
翠鳳說:「我不幹。你跟她有什麼關係,一定要借錢給她?是不是洋錢真的太多了?你洋錢多,等我贖了身,借給我吧。」子剛問:「這會兒你可想贖身?」翠鳳連忙搖手,叫她別說;再回頭向外一看,見一個人影影綽綽站在碧紗屏風前面,急問:「誰呀?」那人聽見,拍手大笑。走出來一看,原來是呂傑臣。
子剛丟下煙槍坐了起來,笑着說:「你在這裡嚇人!」傑臣說:「我是在這裡捉姦呢!你們兩個,還要不要鼻子啦?就算是要偷局①,也要等我們客人散了,兩個人消消停停地上床啊,怎麼一會兒也等不及了?」翠鳳啐了他一口說:「狗嘴里長不出象牙來!」
①偷局──妓院規矩:妓女出局,只能陪酒唱曲,不能上床。借出局機會上床的,就叫做「偷局」。這在嫖界也是一種「不光彩」的行為。
傑臣還要打幾句哈哈,被子剛拉回客堂歸座。柳堂說:「我輸了拳,酒也沒人代,你做主人的倒找樂子去了。」雲甫說:「這會兒你去找樂子,等會兒碰和肯定多輸點兒。」子剛只是笑笑,並不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