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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藹人取六隻鷄缸杯,都篩上酒,大家一起幹了,離席散坐。外場七手八腳擰上了手巾把兒。那蔣月琴的老媽子早來回過話了,當下又催請了一遍,大家起身。葛仲英、羅子富、朱藹人各有轎子,陳小雲自坐包車,一眾倌人隨着客轎,帶局過去;只有湯嘯庵和洪善卿步行,倆人招呼了一聲,先走了。
第四回
爭相好先生賭閒氣 抽空檔二爺打野鷄
洪善卿和湯嘯庵離了林素芬家,來到尚仁裡衚衕口,有個人正要進衚衕,見了倆人,忙側身垂手,叫聲「洪老爺」。善卿認得是王蓮生的管家,名叫來安,就問他:「你家老爺呢?」來安回說:「家爺在祥春裡,請洪老爺過去說句話。」善卿問:「祥春裡哪家?」來安說:「叫張蕙貞。家爺跟她也是剛做①,還沒幾天。」善卿轉向嘯庵說:「我去一下就來,蔣月琴那兒,請他們先坐吧。」嘯庵叮囑他快去快來,自去了。
① 做──指嫖客跟妓女之間的結交。妓女接客,行話也叫「做」。
洪善卿隨着來安,來到祥春裡。衚衕裡黑黢黢的,摸過去兩三家,推開兩扇大門進去,來安喊:「洪老爺來了。」樓上有人接應了一聲,卻不見有動靜。來安又喊:「拿盞燈下來呀!」樓上連連答應:「來了,來了!」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老媽子,手提一盞馬口鐵回光壁燈,迎下樓來說:「請洪老爺上樓!」
善卿見樓下客堂裡橫七豎八地堆着許多紅木桌椅,像是要搬家的樣子。上樓一看,屋子當中掛一盞保險燈,映着四壁,卻空落落地沒有什麼傢具,只剩下一張跋步床②、一隻梳妝台,連簾帳燈鏡等等物件全收起來了。王蓮生坐在梳妝台前,正擺着四個小碗吃晚飯,旁邊一個倌人陪着,想來就是張蕙貞了。
② 跋步床──帶有床架能掛蚊帳的大木床。
蓮生起身招呼,發覺善卿臉上有些酒意,問:「是不是在吃酒?」善卿說:「吃了兩處了。他們請了你好幾趟呢,你倒一個人在這裡快活!這會兒羅子富翻到蔣月琴那裡去了,你可樂意一起去?」蓮生微微搖頭。善卿隨便地在床沿上坐下。張蕙貞送上水煙筒來,善卿接了,說聲:「甭客氣,你請用飯。」蕙貞笑着說:「我吃完了呀!」
善卿見蕙貞和藹可親,估摸着是么二住家,就問她:「可是要掉頭①?」蕙貞點頭答應了一聲「是」。善卿問:「掉到哪裡?」蕙貞說:「是東合興裡大腳姚家。就在吳雪香的對門兒。」善卿又問:「是包房間呢?還是搭伙計②?」蕙貞說:「我們是包房間。三十塊大洋一個月呢!」善卿說:「有限得很。單是王老爺一個人,一節③做下來,差不多就有五六百局錢了,還怕開銷不出去?」
① 掉頭──「自混」的妓女改換搭伙的地方。
② 包房間、搭伙計──兩種妓女與鴇母的合作關係。包房間,是自負盈虧,除房錢外,一切開銷自理;搭伙計,是不出本錢,只出身子,跟鴇母是「拆賬」的關係。
③ 一節──舊時端午、中秋、年關三節是商店結賬的時間。「一節」,即指節與節之間的這一段日子。
說話間,王蓮生吃完了飯,擦臉漱口。那老媽子端了一副鴉片煙盤,問蕙貞:「擺哪兒啊?」蕙貞說:「當然擺在床上羅,難道還擺到地上去?」老媽子顫悠顫悠地端到床上,不好意思地說:「讓洪老爺看了,還不笑壞了呀!」蕙貞說:「你歸置完了下面去吧,別多羅嗦了。」那老媽子才端了碗碟杯筷下樓去。
蕙貞請蓮生抽鴉片。蓮生到床上去跟善卿面對面躺下,說:「我請你來,要托你買兩樣東西:一張大理石紅木榻床,一堂湘妃竹翎毛燈片。最好明天就能幫我買到。」善卿問:「送到哪兒去?」蓮生說:「就送到大腳姚家去。在樓上西面房間裡。」
善卿看了看蕙貞,嘻嘻地笑着說:「你叫別人去幫你買吧!我可不去。讓沈小紅知道了,還不吃她兩個耳貼子?」蓮生笑了笑,沒說話。蕙貞說:「洪老爺,你怎麼見了沈小紅也怕的呀?」善卿說:「怎麼不怕?你問問王老爺看,那個凶啊!」蕙貞說:「洪老爺,請看在王老爺面上照應我點兒。」善卿問:「你拿什麼東西來謝我呀?」蕙貞說:「請你喝酒,好麼?」善卿說:「誰要吃你的什麼酒!是我從來沒吃過?稀罕的你!」蕙貞說:「那麼謝你什麼呢?」善卿說:「你要請我吃酒哇,還不如請我吃點心呢。你麼,也方便得很,不用去難為什麼大洋錢了。對不?」蕙貞嗤地笑了起來說:「你們都不是好人!」王蓮生和張蕙貞坐在梳妝台前,擺着四個小菜正在吃飯。洪善卿在跋步床上坐下,老媽子端了一副鴉片煙盤進來。
善卿呵呵大笑,站起來說:「還有什麼話,快說,我要走了。」蓮生說:「沒了。後天請你吃酒。你見了子富,先幫我說一聲,明天送請帖過去。」善卿一面答應,一面下樓,到四馬路東公和裡蔣月琴家吃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