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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狀元看見殿上問話的是個冕而衣裳,王者氣象,心裡曉得是閻羅天子,勒住馬,高聲答應道:「末將們介冑之士,不敢下馬成拜。實不相瞞,我們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撫夷取寶的。」閻羅王道:「怎麼撞進我靈曜府裡來?」唐狀元道:「為因不見玉璽,直窮到了底,故此擅入府門。」閻羅王道:「你們就該抽身回去罷,怎麼又威逼我判官?」唐狀元道:「非干威逼。判官一言不合,怒氣相加。」判官接著說道:「都是那黑臉大漢,說要甚麼降書降表,要甚麼進貢禮物。」閻羅王道:「這說話的好差!我和你陽間天子職掌相同,但有陰陽之別耳!怎麼我這裡有個降書?有個禮物?」唐狀元道:「陰陽雖異路,通問之禮則同。我們今日也是難逢難遇,須則求下一封陰書,明日回船之時,奏上陽間天子,才有個明證。」閻羅王說道:「你還講個『回船』二字,你這個船有些難回了。」唐狀元心上吃了一驚,說道:「怎見得難回?」閻羅王道:「你們下洋之時,枉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他們這如今一個個的負屈含冤,要你們填還他性命。雖然是我崔判官和你們硬斷,到底是怨氣衝天,無門救解。大小寶船,卻有沉覆之危。」唐狀元道:「事至于此,怎麼沒有處分?不如就在這裡討個解釋出去才好。」閻羅王道:「你們自家計處一番,可有個解釋之法。」唐狀元道:「我們苦無解釋之法。」閻羅王道:「你們回船請教國師,就見明白。」唐狀元聽見說到國師身上,心裡老大的驚異,曉得回船決有些禍患,卻只得把幾句言話兒出來,高叫道:「你們朱皇帝是陽間天子,大王是陰間天子,內外協同,豈可沒個互相救援之意。」閻羅王道:「回船請教國師,我這裡無不依允。只你們也是進我府門一遭,各通名姓上來,我這裡還有一物相贈,以表邂逅慇勤。」唐狀元道:「末將姓唐名英,原中武科狀元,現任征西后營大都督之職。這任君鎲姓金,雙名天雷,現任征西右營大都督之職。這狼牙釘姓張名柏,現任前哨副都督之職。這簡公鞭姓胡,雙名應鳳,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這月牙鏟姓雷,雙名應春,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閻羅王道:「好一班武將!莫說陽世上威風第一,就是我陰司裡武藝無雙。」
道猶未了,即時叫過左右的,取文房四寶來,寫下了四句短札。又叫過管庫藏的,取出一件寶物來,盛在朱紅匣兒裡面,着判官傳下,吩咐短札兒拜上國師,朱紅匣兒相贈五員武將。唐狀元連聲稱謝,躍馬而出。
出了門,金都督道:「好了這個黑臉賊。」張狼牙道:「你罵我?」金都督道:「罵適來的閻羅天子。」張狼牙道:「你說甚麼黑臉賊?我穿青的,你有些護皂。」道猶未了,這正叫是回馬不用鞭,早已到了寶船上,拜見二位元帥。只見王明正在那裡講劉氏是他的生妻,死後嫁與崔珏判官;又講崔珏判官誤認他做個大舅,領他進城,看見望鄉台、槍刀山、奈河橋、孤淒埂、賞善行台、罰惡分司,又是一十八重地獄,銼、燒、舂、磨,各色刑憲。正講到興頭上,唐狀元一干五員大將,五騎馬,五般兵器,飛舞而歸。見了元帥,都問王明:「你上哪裡去了這些日子今日才來?」王明道:「我今日不是崔珏判官兩場口角,還不得家來也。」唐狀元道:「甚麼崔珏判官?」王明道:「就是閻羅上的崔珏判官。」唐狀元道:「甚麼口角?」王明道:「一日之間,先是五個鬼和他大閙一場,後又是五個天星和他大閙一場。家裡聞知這兩場凶報,生怕有些差池,故此我拜辭而來。」
唐狀元不覺的大笑了三聲。元帥道:「你笑甚麼?」唐狀元道:「原來真是個鬼國,真是個陰司,虧我們硬和他爭閙一場。」元帥道:「怎麼和他爭閙?」唐狀元道:「王克新說五個鬼和判官大閙,就是為了我們殺死的魍魎之鬼,一總有三十二宗,都在告狀取命。五個天星,就是我們殺到靈曜府裡閻王殿下。」
元帥道:「怎麼就殺了這幾日?」唐狀元道:「早去晚來,只是一日。」元帥道:「已經三個日子,王明共去了十個日子。」唐狀元道:「可見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陰陽有準,禍福無差。」
元帥道:「裡面風景何如?」唐狀元道:「陰風颯颯,冷霧漫漫,不盡的淒涼景色。」元帥道:「居止何如?」唐狀元道:「照舊有街道,照舊有房舍。有個鬼門關,有座酆都城,有座禁城,卻才到靈曜之府。中有閻羅王的宮殿,朱門宏敞,樓閣崚嶒,儼然王者所居氣象。元帥道:“閻羅王何如?」唐狀元道:「冕而衣裳,儼然王者氣象。」元帥道:「可看得真麼?」唐狀元道:「覿面相親,細問細對。他還有一封短札,拜上國師;還有一件禮物,賞賜末將們的。」元帥道:「怪哉!怪哉!連陰司之中也征到了,連閻羅王也取出降書來,也取出寶貝來。今日之事,千載奇事。」即時請過國師、天師。唐狀元遞上書,國師拆封讀之,原來是個七言四句,說是:
身到川中數十年,曾在毗盧頂上眠。
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