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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懸鏡檯上掛起了照妖的寶鏡,長老道:「請二位元帥親自看來。」二位元帥看來,只見是一個老白龍,口裡不住的在吃人哩!二位元帥道:「原來真是一個白龍。只是口裡要吃人,有些不好處他。」長老道:「此事只憑天師裁處罷。」二位元帥好費心,也辭了長老,又到玉皇閣來。天師接着,說道:「國師怎麼說來?」三寶老爺道:「國師也沒有甚麼話說,他只是懸鏡檯上掛起個照妖寶鏡來,照得這個孽畜是一條白龍,口裡不離的要吃人哩,故此相請天師做個處置。」天師道:「有些不好處置。」尚書道:「怎麼不好處置?」天師道:「貧道只說是老龍已去,又是甚麼新到的妖魔。若是那個老龍,他原是黃帝荊山鑄鼎之時,騎他上天,他在天上貪毒,九天玄女拿着他,送與羅墮閣尊者。尊者養他在鉢盂裡,養了千百年,他貪毒的性子不滅,走下世來,就吃了張果老的驢,傷了周穆王的八駿。朱浮漫心懷不忿,學就個屠龍法,要下手他。他藏到巴蜀中橘兒裡面。那兩個着棋的想他做龍鋪,他又走到葛陂中來,撞着費長房,打了一棒,忍着疼,奔到華陽洞。哪曉得吳綽的斧子又厲害些,受了老大的虧苦,頭腦子雖不曾破,卻失了項下這顆珠,再也上天不得。恨起來,在這個白龍江大肆貪毒。喉嚨又深,食腸又大。」尚書道:「怎麼叫做喉嚨深,食腸大?」天師道:「他只是要人吃,一吃就要吃五百個,少一個也不算飽,也不心甘。」尚書道:「這等說起來,就是個難剃頭的。」三寶老爺道:「天下事有經有權,我和你欽承皇命,征進西洋,還要深入虎穴,探得虎子,豈可就在家門前礙口飾羞,逡巡不進?」天師道:「若要風平浪靜,寶船安穩,須得五百名生人祭賽了他,他才心滿意足,放我們經過。」老爺道:「五百名也是難的,依我說,只不離他一個 『五』字,就是把五十個生人祭他也罷。」天師道:「這五十名生人從何處得來?」老爺道:「我有個處置。」天師道:「是甚麼處?」老爺道:「這兩日有許多的軍士遞病狀到我處來,我把這個遞病狀的叫來,當面審一審,看得他果是病勢危急,不可復生,選出五十名來,把他祭了江也罷。」
天師和三寶老爺說了這一席話,王尚書只是一個低頭不語。正是:
眉頭捺上雙簧鎖,心內平填萬斛愁。
天師道:「司馬大人為何不悅?」尚書道:「我思想起來,人命關天,事非小可,我們雖是職掌兵權,生殺所繫,卻是有罪者殺,無罪者生。這五十名軍士跟隨我們來下西洋,背井離鄉,拋父母、棄妻子,也只指望功成之日,歸來受賞,父母妻子邇有個團圓之時。豈可今日方纔出得門來,就將些無辜的人役祭江,於心何忍!」這王尚書說的話,都是個正正大大的道理。誰無個惻隱之心,把個三寶老爺撐了個嘴,把個天師張真人掃了一樹桃。只是老爺門下有個馬太監,倒也是個饑餐上將頭,渴飲仇人血的。他說道:「成大事者不惜小費,小不忍則亂大謀。掌三軍、封萬戶,豈可這等樣兒的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咱爺的雄兵幾十萬,哪裡少了這五十名害病的囚軍。只請他下水便罷!」馬太監這一席話,老爺和天師聞之,心上有些寬快。王尚書聞之,越加愁悶。天師道:「司馬大人意下何如!」尚書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況兼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得天下不為也。五十個人的性命,平白地致他于死,天理人心何安!」天師又聽了王尚書一番這等的慈悲說話,他只是一個不開口。三寶老爺說道:「作舍道傍,三年不成。這如今事在呼吸存亡之頃,哪顧得這些。」叫聲:「小內使過來,吩咐傳令各營,凡有害病的軍人,許同伍合隊者抬來相驗。」小內使跑將出去,傳了號令,說道:「各營中凡在害病軍人,許同伍合隊者抬來相驗,果是病重,將來祭江。」可憐這一行害病的軍人,聽說病軍祭江,哪一個不挨挨拶拶爬將起來。張也說道,張的病好了;李也說道,李的病好了。這都是個真害病的。還有一等老奸巨猾推假病的,猛然間聽知要病軍祭江,你看他一個一轂碌爬將起來。也有三五日不曾吃飯的,都爬起來三五碗的吃飯;也有七八日不曾梳洗的,都爬起來梳了頭,洗了臉,裹了網巾兒,帶了「勇」字大帽。這些軍士為著哪一件來?豈不聞螻蟻尚且貪生?豈可一個活活的漢子,就肯無辜一命喪長江?